仲裁舰穿过电离层时,林墨闻到了咸涩的海雾。潮汐星的地表七成被深蓝覆盖,本该规律起伏的潮线此刻像被揉皱的绸缎——有的区域礁石裸露如白骨,有的海湾却堆叠着半人高的泡沫,浪花里漂浮着半透明的畸形海虾,触须上结着晶状污染物。
“重力场异常。”大副的声音带着困惑,“理论上这颗行星的自转周期是28小时,但近七日潮汐涨落缩短到了19小时,像有人在强行拨快潮汐表的指针。”
通讯器接入潮汐族的紧急频道。画面里是个浑身缀满贝壳的少女,耳鳍泛着不自然的灰白。“我是潮声观测站的米娅!”她的尾鳍拍打着控制台,溅起一串数据流,“三天前,我们的‘潮音螺’开始发出杂音。那是记录了三千年的潮汐密码啊……现在珊瑚集体褪色,幼鲸找不到迁徙方向,连老祭司的潮汐歌都跑调了!”
苏明调出潮汐星的星轨模型。与其他文明不同,潮汐族的星轨是液态的,由亿万颗银蓝色光点汇聚成洋流般的轨迹,每一滴“光液”都对应着一次潮起潮落。“资料显示,他们将星轨能量注入潮音螺——一枚巨大的螺旋贝化石,通过螺壳振动传递潮汐指令。”她指尖轻点,模型里潮音螺的位置亮起红芒,“现在这颗螺的振动频率完全乱了,像被灌了铅的钟摆。”
林墨摩挲着因果天平的秤杆。上次修复星渊族记忆丝线时,他注意到影蚀病毒会针对文明的核心印记下手——星渊族是记忆,潮汐族显然是“时间节律”。他想起老匠人提过,这类病毒的变种更狡猾,会伪装成文明的“自然演变”。
“准备潜水。”林墨下令,“顾昭带防辐射潜水器,苏明准备声波共振仪,米娅说潮音螺在水下三十公里,那片海域现在……”他看向实时画面,海面漂浮的死鱼眼珠泛着幽绿,“很危险。”
潜水器的探照灯刺破黑暗时,林墨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潮音螺悬浮在海沟中央,原本螺旋状的螺壳裂开蛛网纹,每道裂缝里都渗出黑色黏液。更骇人的是,螺壳周围的星轨光点正在凝结——本该流动的银蓝液体变成了固态颗粒,像被冻住的星屑。
“污染浓度超标!”顾昭的仪器发出蜂鸣,“这些颗粒在吸收潮汐能量,转化为病毒复制的养料!”
米娅的尾鳍突然抽搐,她捂住耳朵尖叫:“它在唱歌……不是潮汐歌,是刺耳的刮擦声!老祭司说过,这是‘星轨的龋齿’,会把整个潮汐记忆啃空!”
螺壳深处传来闷响。林墨的因果天平突然震颤,秤盘的银纹投射出立体投影——无数半透明的阴影附着在潮音螺内壁,它们的形态比星渊族的记忆碎片更黏滑,像融化的沥青,正顺着螺壳纹路往核心钻。
“这不是普通污染。”林墨凝视投影,“它们在‘学习’潮汐族的振动语言,用错误的频率覆盖正确的。”
苏明调出潮汐族的古籍全息图:“米娅,你说的‘潮汐歌’,是不是用不同频率对应不同潮汐?”少女点头:“老祭司能通过改变歌声频率,让潮水在涨潮时多推半米,退潮时少退十厘米。但最近,他连基础频率都唱不准了。”
“那就重译频率。”林墨取出因果天平,“守钥者教过,星轨的本质是文明的‘心跳’。潮汐族的心跳是潮汐歌,我们要找到最原始的那个节拍,盖过病毒的杂音。”
米娅却摇头:“原始潮汐歌只存在于传说。五百年前的海啸摧毁了所有纸质记录,只剩老祭司脑子里的片段……”她的声音低下去,“可老祭司昨天开始失忆,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潜水器突然剧烈晃动。顾昭盯着监测屏:“螺壳裂缝扩大了!病毒颗粒正在往外扩散,再拖延下去,整片海域的星轨都会被污染!”
林墨咬了咬牙:“顾昭,用声波共振仪扫描螺壳,找残留的原始振动痕迹。苏明,连接米娅的精神力,她是潮汐族的‘活传感器’,对频率最敏感。”
仪器嗡鸣中,顾昭的黑客技术突破了螺壳的防护层。全息屏上跳出一串波形图:“这里!有三组重复的振动模式,比其他信号更稳定——可能是原始潮汐歌的残片!”
米娅闭上眼,尾鳍轻拍水面。她的精神力如丝线般探入潮音螺,突然浑身剧震:“我听到了!是妈妈的妈妈的妈妈的……歌声!她们教小鲸认路时的低吟,退潮时贝壳相撞的轻响,涨潮时珊瑚呼吸的节奏……”她的指尖在空中划出光痕,“这些才是真正的频率!”
林墨将因果天平对准潮音螺。银纹顺着螺壳裂缝蔓延,金色法则锁链缠住蠕动的病毒阴影,每扯出一条,就有更多原始振动脉冲从螺壳深处涌出。米娅的歌声从精神力网中溢出,不再是电子合成音,而是带着海水的咸腥与生命的温度——那是潮汐族传承了五千年的潮汐歌。
“跟着这个唱!”林墨大喝。顾昭将米娅的歌声转化为精准的频率参数,苏明用精神力网将其注入潮音螺核心。螺壳的裂缝开始愈合,黑色黏液如退潮般收缩,被污染的星轨光点重新化作流动的银蓝液体。
“频率稳定了!”苏明的声音带着激动。米娅的尾鳍恢复光泽,她望着逐渐清澈的海水,泪水混着海水滑落:“珊瑚在变色,幼鲸开始游动……老祭司醒了,他说他记起了所有潮汐歌!”
当潜水器浮出水面时,潮汐星的天际线正被晚霞染成金红。海面翻涌着规律的波浪,浪花里不再有畸形生物,取而代之的是成群的银鳞小鱼,跃出水面时洒下细碎的星芒。
潮声观测站里,老祭司握着林墨的手,他的皮肤像晒干的礁石,却温暖有力:“你们不仅修复了潮音螺,更教会了我们——星轨不是刻在石头上的歌谱,是活着的、会呼吸的传承。”米娅站在他身旁,耳鳍重新泛起虹彩:“我要申请加入仲裁所!我要学怎么‘听’星轨,让更多文明听见自己的心跳。”
离开潮汐星时,仲裁舰载着潮汐族赠送的潮音螺残片。林墨站在观景台,看着下方重新起伏的潮线,因果天平在腰间轻晃,秤盘的银纹里流淌着海的韵律。
“下一站是‘岩火星’。”顾昭调出星图,“那里的文明用星轨记录火山活动,最近也出现了‘频率偏移’,和潮汐星的污染源……”他顿了顿,“波形图很像。”
林墨望着舷窗外渐远的蓝星。星轨重译的路,原来每一步都在靠近真相——那些游荡在宇宙中的病毒变种,或许正试图抹除所有文明的“心跳”。但只要还有人愿意倾听,还有人坚持重译,文明的歌谣,就永远不会哑然。
仲裁舰跃入超空间,尾焰在星幕上拖出一道水痕般的轨迹。远处,潮汐族的潮汐歌正通过量子通讯传来,混着浪涛的轰鸣与新生的鲸鸣,飘向更浩瀚的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