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裁舰的曲率引擎在“回声座”星域的边缘地带减速时,林墨感受到的并非预想中的能量湍流,而是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寂静。这片星域的七颗行星,理论上应由同一个高度发达的音波文明“共鸣者”所守护,他们的文明以星轨为琴弦,以行星为共鸣腔,用声波谱写着维系整个星域稳定的交响曲。然而此刻,林墨的因果天平却死寂无声,仿佛连宇宙的背景杂音都被抽干了。
“异常指数,百分之九十九。”大副的声音在舰桥内回响,带着一丝不易察arange的颤抖,“所有来自回声座的通讯信号……都是静默。不是中断,是彻底的、被某种力量抹除的静默。”
苏明调出三维星图,七颗行星如同散落在黑丝绒上的珍珠,表面都覆盖着复杂的声波共振纹路。但此刻,这些纹路的亮度正在急剧衰减,如同风中残烛。“和谐之芯的共鸣频率正在暴跌,”她指着代表文明核心的那颗主星,“共鸣者们赖以生存的星轨歌谣,正在变成一片死寂。”
“共鸣者……”顾昭擦拭着他的译码棱镜,镜片上倒映着星图,“资料库里关于他们的记载少得可怜。只知道他们是天生的演奏家,能用星轨频率演奏出让整个星域都为之共鸣的交响曲。三百年前,星穹图书馆的守钥者曾赞叹,他们的歌是‘宇宙的背景音’。”
林墨的目光锐利如鹰。守钥者的话言犹在耳,所有文明的星轨都是同一段旋律的变奏。如今,这段旋律的一支主弦,即将断裂。
“准备降落。”林墨下令,“目标,主星‘奥菲欧’。带上最高级别的精神防护力场,这里的寂静……不正常。”
奥菲欧星的大气层稀薄而冰冷,仲裁舰降落在一片广袤的晶石平原上。平原的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巨大建筑,它没有门窗,表面布满了不断振动的音波凹槽。这就是共鸣者的圣殿,“无声之殿”。
殿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仿佛连呼吸都被剥夺。一个身影从殿内阴影中走出,他穿着一身磨损的银色法袍,手中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浑浊晶体的法杖。他的双眼是两个深邃的黑洞,看不到任何情绪。
“外来者,”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为何闯入我们的安魂曲?”
“我们是来寻找寂静的源头。”林墨上前一步,将因果天平置于身前,“共鸣者的交响曲,正在死去。”
那人——共鸣者的大司祭凯尔,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死去?不,是被谋杀。而你们,仲裁者,就是来为凶手收尸的吗?还是来嘲笑我们这些失败的演奏家?”
他的敌意毫不掩饰。苏明敏锐地感知到,凯尔的精神力中缠绕着无数哀伤与绝望的丝线。
“请带我们去看看‘和谐之芯’。”林墨没有理会他的挑衅。
和谐之芯,是共鸣者文明的心脏,一颗悬浮在圣殿最深处的巨大水晶,它自身就能发出维持整个星域稳定的基础频率。当众人抵达时,林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那颗本该璀璨夺目的水晶,此刻却蒙上了一层灰败的色泽,内部的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更可怕的是,水晶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裂纹,无数细小的、半透明的阴影正从裂纹中渗透出来,像一群贪婪的蝉蛹,不断蚕食着水晶的光芒。
“和谐之芯被污染了。”凯尔的声音里透出一种世界崩塌的无力感,“三个月前,它突然开始‘沉默’。我们所有的歌谣都失去了根基,行星的共振开始紊乱,火山、风暴……一切都失控了。我们试过所有方法,都无法净化它。”
顾昭将译码棱镜对准和谐之芯,仪器立刻发出了尖锐的警报:“污染源非常古老,能量形态完全未知。它在模仿和谐之芯的基础频率,但注入了纯粹的‘静默’属性,像是在这首歌里挖掉了一个音符,让整个乐章都变成了噪音。”
林墨伸出手,指尖尚未触碰到水晶,因果天平便剧烈震动起来。他“听”到了——不是用耳朵,而是用灵魂。他听到了无数个声音的叠加:有临终的喘息,有背叛的诅咒,有被遗忘的誓言。这些声音被强行压缩、扭曲,最终形成了这股能吞噬一切共鸣的“静默”。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污染。”林墨断言,“这是‘怨念’的聚合体。有人,或者说有某种存在,将无数的负面情绪灌注进了这颗星球,让和谐之芯变成了它们的共鸣坟场。”
凯尔浑身一震,手中的法杖差点掉在地上:“你……你怎么会知道?我们查阅了所有古籍,都说和谐之芯是纯净的……”
“因为记载被篡改了。”林墨的目光投向凯尔,“或者说,被遗忘了。大司祭,你的法杖顶端,那颗晶体,是三百年前初代大司祭的遗物吧?它上面沾染的,就是最初的污染。”
凯尔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法杖,浑浊的晶体在他手中微微颤动。他终于明白了,所谓的谋杀,源头正是他们自己一直供奉的“圣物”。绝望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没用的,”他颓然道,“我们试过用古老的歌谣去净化它,结果只是让那些怨念更加狂暴。我们……我们不配做它们的演奏家。”
“但你们是。”林墨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星轨是歌谱,文明是演奏家。一首曲子跑调了,不是歌谱的错,是演奏家的责任。你们不能放弃,否则整个回声座都会陪葬。”
他转向顾昭和苏明:“我们需要重译这首交响曲的开端。不是用力量,而是用理解。找到这首交响曲最原始的第一个音符,用它来唤醒和谐之芯。”
苏明迅速开始分析和谐之芯的残余频率,顾昭则将译码器连接到凯尔的法杖上,试图读取那些被遗忘的古老歌谣。林墨则站在和谐之芯前,将自己的意识沉浸其中,与那些怨念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这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林墨的意识被无数负面情绪撕扯,但他始终坚守着因果法则的锚点。他看到了一个孤独的共鸣者在星海中迷航,看到了一个文明因内战而自我毁灭,看到了一个孩子失去了心爱的宠物……这些微不足道的悲剧,被某种力量收集、放大,最终汇聚于此。
“找到了!”苏明突然大喊,“最原始的频率!是‘诞生之歌’的第一个音符!那是共鸣者文明的第一首歌,用来庆祝第一颗行星的稳定!”
顾昭同步喊道:“初代大司祭的日记!他将这个音符刻在了法杖里,作为最后的保险!但后来,他被自己引发的灾难吓坏了,修改了记录,将这个音符列为禁忌!”
林墨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他从凯尔手中拿过法杖,毫不犹豫地用因果天平刺破了那颗浑浊的晶体。
“以仲裁之名,归还本源!”
晶体碎裂的瞬间,一道纯净到极致的金色音波从法杖中迸发,精准地注入了和谐之芯的中央。这音波并不宏大,却蕴含着宇宙初开般的纯粹。
奇迹发生了。那些蚕食水晶的阴影发出了凄厉的尖啸,它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抗拒这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共鸣。在金色音波的照耀下,它们如同冰雪般消融,重新化作纯粹的能量,融入了和谐之芯。
水晶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内部的裂纹缓缓愈合。一股全新的、饱满的频率从奥菲欧星扩散开来,如同涟漪般席卷了整个回声座星域。
寂静被打破了。
遥远行星的地表,沉寂的共鸣塔重新亮起光芒,奏响了失而复得的交响曲。行星的火山趋于平静,风暴恢复了规律。
凯尔跪倒在地,老泪纵横。他看着重新焕发生机的和谐之芯,又看了看手中的断杖,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演奏。
“我要重建共鸣者乐团。”他对着林墨,声音无比坚定,“我要让回声座的交响曲,传遍整个星域。告诉所有人,我们没有辜负这份天赋。”
离开奥菲欧星时,林墨的因果天平上,多了一段全新的、纯净的音符。仲裁舰向着下一个发出微弱求救信号的星域驶去。星轨重译的旅途,永远充满了未知与挑战,但每一次拨动琴弦,都在为宇宙谱写出更和谐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