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然从太傅府回来之后就有些厌厌的,本来说是要给顾惜和顾思涵办周岁宴,也没什么心情。
顾梓潇看了看她,想吩咐初一找太医来给她瞧一瞧,想了半天,还是吩咐初一去抓了一副祛风寒的汤药给她喂了下去。
他将林悠然抱回寝居床上,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了她许久。
“祖父会想到办法的,我也会一直守着你,不会跟顾云昊闹掰。”
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他怎能不懂,名声对一个皇室命妇有多重要,他怎么能忍心让外人质猿他的女人。
翌日清晨,林悠然醒来,就听见一院子的喜气之声。
丫鬟婆子们都在布置院子,明日就是小世子和大小姐的周岁宴了。
清晨酉时不到,正院中便已熙熙攘攘地忙碌起来。
扫红领着两个年长的嬷嬷指挥小丫鬟搬花灯、挂彩绸,廊檐下挂起了吉祥的金线绣球,朱漆门上贴了金粉“喜”字,阳光斜斜照下来,映得整座院子都明亮了几分。
小厨房那边早已热气腾腾。后厨备宴的大厨亲自坐镇,整整十六道点心、二十四道热菜的菜单已经写好,冰箱窖里前夜刚取出的果冻糕、玫瑰冰糖藕已经送到了外间冷柜里,供待客时用。
“这桌子布得不齐,再往西挪一寸。”扫红皱着眉,一边亲手理着桌巾,“太子妃要来、林家人也要来,可不能叫人看咱们王府的笑话。”
舒嬷嬷站在台阶上看了会儿,点了点头:“再让人去花市多挑两篓香白芍来,摆在正堂的瓶里,夫人昨夜提过,她喜欢芍药开得饱满。”
前头耳房里,小世子顾惜和大小姐顾思涵已经醒了,被奶娘抱着换了新衣,身上穿的是林悠然昨夜亲手熨平的百子图绣袍。小世子一觉醒来就哼哼着不肯撒手奶瓶,小姑娘倒精神得很,眼巴巴看着门外的红灯笼,不知什么时候就爬下床,扶着奶娘的腿往门口挪。
“思涵小心点!”奶娘赶紧抱起她,小姑娘不乐意地哼哼两声,嘴角却挂着笑,红扑扑的小脸像极了林悠然。
林悠然却仍躺在寝居中。
她昨夜一直睡得不安稳,反复梦见太傅府那些虚虚实实的话。
祖父身子骨不如从前,说着“会查清楚”时,眼底的疲惫她看得分明。
可她毕竟是林家的女儿,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落得被人当作攻讦工具的地步。
她并未流泪,也没有表露过愤怒。只是沉默而已。
顾梓潇看得明白,却也知道她什么都不想说。
早上天色微亮,他亲自舀了一碗汤药喂下她,又将她轻轻抱进床里,盖好被子,只说:“你不想见人就歇着,院子我来盯着。”
他没去朝堂,衣冠整肃,却守着她整整一早。
“今日是咱们孩子的日子。”顾梓潇说这话时声音轻极,“你若不笑,孩子也不肯笑的。”
林悠然枕在他臂弯处,闻着熟悉的冷雪松香味,心头那一点重石,似乎也稍稍放松了几分。
屋外欢声笑语,雪日晴光照着琉璃瓦映出细碎的光纹,喜庆的锣鼓从正门隐隐传来。
这是镇北王府的喜事,京中知道消息的人,早在三日前就开始打点礼帖、送匾挂联。
辰时刚过,镇北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
长街上早早列起的宾客车马开始鱼贯而入,门口红毡铺地,两列灯笼从影壁延至主院正厅。管事太监唱名不绝于耳,来者或是朝中言官,或是勋贵旧臣,甚至连尚书省两位实权重臣都亲自登门。
今日本是双生子顾惜与顾思涵的周岁宴。
正厅之内,宾客落座,茶盏温热,笑语盈盈间,却无一人真正放松。
掌宴的是扫红,她一身靛青暗绣,分寸拿捏得极稳,诸人也都知她是王妃身边人,不敢托大。她一路引领至中堂,安排林家女眷坐于西厢、顾家亲戚坐东席,其他宾客分层列位,座次清清楚楚,礼仪森严。
堂内三面挂着百子图,中央高台之上陈列金镶玉摇铃、赤金算盘、笔墨纸砚、武弓木剑等“抓周礼器”。
孩子们还未出场,宾客已然三三两两开起了话:
“王妃近来似乎气色不大好,听说是太傅府那边……”
“唉,不怪她,毕竟那流言传得太狠。”
“可流言若无风,又岂能起浪?”
说话的人刚落声,忽听前方一声:“王妃驾到——”
众人齐起身,厅外,林悠然缓步而入。
她今日穿的是绛紫云锦纱衣,绣着淡金福泽长寿纹样,发间只挽一枝素玉簪,面上施粉极轻,神情却极为平和。
与她一同进来的,是镇北王顾梓潇,一身玄衣银纹,剑眉冷目,步履沉稳。
他抱着顾惜,林悠然则牵着顾思涵,两人一前一后,自主位廊下缓步走入堂中,犹如画中来人,瞬间压下所有议论与窃语。
宾客纷纷拱手行礼:“拜见镇北王、王妃。”
“免礼。”顾梓潇语气温和,放下顾惜,牵着林悠然一起登上主位。
扫红上前,唤奶娘将两个小主送至高台,开始“抓周”。
顾惜本就活泼,一看到那一地的玩意儿,立刻两手抓起了一只毛笔,又凑过去摸算盘。顾思涵稳重得多,歪着头打量半天,才慢慢爬去抓了那一只银鎏金小弓。
下座一片叫好声。
林家女眷那边也笑着道:“双生一文一武,好兆头。”
可偏这时,西席有年轻官眷低声一笑:“王妃也真有兴致,流言刚过,倒还能这般稳得住。”
声音不大不小,偏偏传到了正厅一角。
不少人神色一动,低头饮茶,装作没听见。
林悠然却神色未变,只温声吩咐:“请太医院院判上前。”
人群一阵骚动。
太医院的王老院判闻声快步上前,手中捧着一封太医验脉所录,恭敬跪下道:
“启禀镇北王殿下、王妃,臣于七日前替王妃诊脉,确诊喜脉已有三月,胎息稳固,饮食作息皆无大碍,今呈脉案为证。”
话音落下,顾梓潇已起身接过脉案,在众人注目下,朗声念道:
“脉象有神,胎息足,胎龄已三月有余。”
厅中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有人迅速反应过来,心中一惊——若胎龄三月,那便是顾梓潇前线初凯旋之时所孕,与大皇子何干?
这分明是要以实证击碎流言!
林悠然从容起身,接过脉案,转头望向林家席位,语气平静得如同日常家常:“外头传我与他人有染,这胎儿却在王府之中、我夫身旁,敢问诸位,这孩子,是谁的?”
没人答话。
坐在主宾的林薄怀抿了一口茶,终于笑了笑,似无意却极清晰地开口:“是我林家外孙。”
这话一出,等于林家正式站队、正名。
太傅发话,满座皆惊。
顾梓潇眸中冷意一闪,轻拍了一下林悠然的手背,道:“一纸流言,想毁我妻之名。自今日起,谁再胡言,便是犯我镇北王府尊严。”
厅中鸦雀无声。
扫红吩咐人将脉案张贴于府门正堂,并明言:“供众人观阅三日。”
顾思涵在高台上咯咯笑出声,顾惜扯着她的小手,把银弓举得老高,像是也在宣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