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地笼罩着市局刑侦大楼,走廊尽头的审讯室透出惨白的灯光。滕艳兰站在单向玻璃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边缘。杯中的咖啡早已凉透,倒映出她紧锁的眉头。
监控画面里,陈琳正不安地摆弄着手指上的金戒指,金属碰撞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在安静的监控室里格外清晰。她时不时抬头望向墙角的摄像头,精心描画的眼妆已经晕开,在脸上拖出两道黑色的泪痕。
“技术科那边有消息了吗?”张旭吐出一个烟圈,灰白的烟雾在顶灯下缓缓升腾。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四五个烟头。
随着刑侦技术的不断突破,犯罪分子很难做到不留下证据。
一个小时前,李睿仔细收集了二层小楼内一切可能用于提取信息的证物后,驾车返回市局。只要被拐卖的孩子在这里待过,他就有信心找出足够的证据将嫌疑人定罪。
而这边陈琳被带来之后,滕艳兰也并没有马上审讯她。大多数的罪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是不会主动坦白的。他们往往存在侥幸心理,觉得凭借他们的智慧,能够逃脱法律的制裁。
蔡万林摇摇头,目光仍盯着监控屏幕:“李睿那小子做事向来细致。”他弹了弹烟灰,“不过这次……”
作为老刑警,他心里清楚滕艳兰在等什么。
话音未落,滕艳兰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李睿”两个字让监控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她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李睿略显疲惫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找到了。婴儿床上的dNA样本与失踪儿童匹配,垃圾桶里还有注射器和镇静剂包装。”
蔡万林猛地站起身,烟灰洒落在深蓝色的制服上。他透过玻璃看向审讯室里的陈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可以开始审讯了。”
走廊尽头,技术科的灯光依然亮着。李睿正俯身在显微镜前,白大褂的袖口沾着些许试剂痕迹。
窗外,一轮冷月悄然升起,将银辉洒在证物袋上那些细小的纤维和毛发上。每一个微小的物证,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三个孩子遭遇的噩梦。
滕艳兰起身,朝着审讯室走去。今天,她的搭档不是鲍文婕,鲍文婕正在追查许铁华的手机信号,确定他的位置。她今天的审讯搭档是李璋。
刚才,李璋跟滕艳兰反映,他们下午在曹邦辉的垃圾收购站里发现了第三个人的可疑足迹。滕艳兰感到有些诧异。这个老年人为何会杀宣达?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刺眼,陈琳被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金属的冰冷透过单薄的衣料渗入骨髓。她微微活动了下发麻的手腕,手铐与扶手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墙上的时钟指向十点三十分,秒针走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我什么都不知道。”陈琳第十次重复这句话,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她盯着单向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精心打理的卷发此刻凌乱地垂在肩头。审讯室空调开得很低,她裸露的手臂上泛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虽然紧张,但她并不过多担心自己的处境。她在网上查过警察的技术手段,尤其是提取指纹,所以格外小心,每天都会打扫房间,昨天她又亲自用抹布擦拭了好几遍婴儿床,自信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反而是许铁华,倒是她最担心的的。
“根据时间计算,铁华应该把那俩娃娃出手了,现在多半已经在返回来的路上。”想起许铁华,她的心里是爱恨交加。
爱的是她跟许铁华多年夫妻,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许铁华对她确实也不错。十几年前,小两口在冀省承包了一座煤矿。那个时候,煤矿的效益很好,每天都有大把钞票入账。没多久,他们不仅在哈市买了房和车,还把孩子送到了国外读书,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但是,对许铁华的恨也是真的。暴富之后,许铁华虽然没有寻花问柳,却吸上了毒品。陈琳不以为意,毒品虽然昂贵,但对他们的财富来说,吸几辈子也绰绰有余。
玻璃另一侧,滕艳兰正翻看着陈琳的档案。照片上的女人穿着考究的旗袍,站在一家装修豪华的烟酒店门前,笑容灿烂。与现在审讯室里这个妆容斑驳、眼神闪烁的女人判若两人。
“09年澳门赌债……”滕艳兰指尖划过一行记录,抬眼看向监控画面。陈琳正无意识地用指甲刮擦着审讯椅扶手,这个动作从三小时前就开始了,扶手边缘已经出现几道明显的划痕。
随着国家对煤炭产能进行调整,整个行业开始出现低迷。许铁华的煤矿生意虽然不比以往,但也还算凑合。然而命运总爱开玩笑。那段时间,许铁华带着堂哥频繁去澳门考察项目。09年春节前夕,陈琳正准备买回家的车票,结果却意外接到了一个催账电话。
接到电话的时候,陈琳都傻眼了,许铁华欠下了五千多万的赌债。人已经被扣下,让她拿钱去赎人。她赶忙给堂嫂打电话,一通电话才知道,堂哥也被关押在那里,家里彻底乱成了一团。
原来,许铁华一直谎称去澳门做生意,其实就是去赌博。为了赎回许铁华,陈琳散尽家财,辛苦打拼了七八年的积蓄一夜归零。
突然,陈琳的身体猛地一颤。她想起了那个雪夜——2010年除夕,她独自站在哈市最高档的“帝豪”小区门前,看着搬家工人将最后一件家具搬上面包车。
那年冬天的风格外刺骨,吹散了她精心盘起的发髻。煤炭行业迎来了最大的寒冬,煤矿亏损越来越大,给许铁华借钱的朋友们开始催账。没办法,陈琳只能变卖家产,等还清欠债,他们也只剩下了这间门市。许铁华蹲在路边,毒瘾发作的汗水浸透了羽绒服,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中结成了冰碴。
“警官,能给杯水吗?”陈琳的声音打断了滕艳兰的思绪。她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说话时嘴角微微抽搐。当民警递过纸杯时,她颤抖的双手差点打翻它,温水洒在裙摆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监控室里,李睿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份检测报告。滕艳兰接过文件,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数据:婴儿床上的dNA与失踪儿童完全匹配,注射器残留物检测出婴幼儿镇静剂成分。
“可以收网了。”李睿的声音很轻,却让监控室里的温度仿佛又低了几度。他看向审讯室,陈琳正仰头喝水,脖颈上那条粗重的金项链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滑动,在灯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窗外,夜色如墨。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像是某种无言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