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府。
高墙大院内是不同于府外铺天盖地的大雪,院内被打扫得很干净。
正房里,地龙烧得极旺,热气从青砖地下渗出,将整个屋子烘得暖融融的。
黄花梨木的雕花大床上,一男子半倚在锦绣堆里,身上盖着一条狐皮褥子,那狐皮油光水滑,一看便是上等货色。
“秋红,茶。”男子眼睛都没睁,懒洋洋地唤了一声。
“是。”站在床边的青衣婢女连忙应声,转身去端那盏刚沏好的龙井。
秋红小心翼翼地捧着茶盏,跪在床边的软垫上,将茶递到男子手边。
男人惬意地抿了一口,就听婢女道:“刚门口小厮回话,府外有两个姑娘扣门,说找洪家少爷。”
“姑娘?”男人憋在屋里两月,正是心痒难耐的时候,身边的婢女看腻了,也玩腻了,想寻点新鲜玩意儿,“长得好看吗?”
婢女知道男人的脾性,一早打听清楚,娇笑道:“听说,有一个长得不错,小家碧玉,是您喜欢的长相。”
男人茶顾不上喝了,连鞋差点忘了穿,“带我去瞧瞧。”
“那两姑娘说来找少爷的。”婢女提醒道。
男人掐着少女的下巴:“你不也是我从少爷屋里带出来的,这么快就忘了?”
秋红羞红了脸,撒娇似的在男人胸口上捶了两下。
换做往常他肯定要拉着人倒在榻上快活一番,今日兴致被别处吸引,只想赶紧瞧瞧送上门的美娇娘。
很快,男人行至大门前,侧身躲在门口,朝门缝往外瞧。
一个身量纤纤,头戴粉绒花的少女亭亭立在门前,姿容秀丽,粗布麻衣难掩姿色,婢女说得不错,正是他喜欢的长相,也是他最中意的少女年纪。
小了没张开,吃起来没滋没味,大了没趣味少了少女的娇憨青春。
身后站着的年纪小些的少女,皮肤黑了点,五官跟之前那个有五分相似,男人慧眼如炬,一下子看出只要好好调理,后头那个小的日后姿色不比姐姐差。
门口小厮道:“老爷,她们二人说找咱家少爷,说是跟少爷有婚约。”
“恩……”洪老爷激动的面色红晕,沉浸在将双姝收入房中的畅享中,忽然听清小厮说的话,“恩?婚约?什么婚约?”
小厮在洪老爷耳边一阵嘀咕后,男人捋着稀疏的胡须,眯起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小眼睛,道:“少爷知道了吗?”
“已经派人去通知少爷了?少爷说两个月前确实在路上见到一容貌不错的姑娘,还派人去打听家世,想纳进门当妾,后来暴雪来临,耽搁了。”
洪老爷意味深长点点头:“妾啊,连问名纳采都没有,算什么婚约,对方什么家世?”
小厮据实以报:“是村里农户的女儿,家里穷得很。”
洪老爷一展笑颜,“那就是没钱没势咯,跟少爷说,人归我,他想要好的,来我院中挑美貌婢女,几个都行,再给他每月的月银添五十两。”
洪家父子共用女人的癖好,在府中早不是什么秘闻,只是下人们拿了好处,嘴牢,消息一直没传出去。
很快有小厮将父子两地交易的结果传回来。
“少爷说,老爷看着办就行。”
意思是答应了。
洪老爷大手一挥,满脸急不可耐的猥琐模样:“快,把人请进来,送去沐浴更衣,然后送到我房里。”
身旁的小厮提醒道:“老爷,要不要等天黑?上回那个,就是半路上发现不对劲,撞墙死了。”
父子俩临时交换女人不是第一次,有像秋红一样知情的,当然也有像高婵儿一样不知情的。
想起上回死活不肯从的少女,洪老爷眼前闪过一片血雾,那是少女撞墙而死留下的,一连几个晚上他没睡好觉,梦里女子满脸是血,找他索命,直到府里找大师做法,他才得以安枕。
万一这也是个烈性的……
洪老爷连连点头:“你说的有道理,等天黑再送过来。”
洪府朱红大门在高婵儿姐妹两面前缓缓打开。
“二位姑娘里面请。”
高婵儿见下人对她态度恭顺,心中一喜,看来洪少爷是承认她的身份了,掩住激动跳动的心脏,昂首挺胸跨过高高门槛。
眼前豁然开朗,先是绕过一面巨大的影壁,上面松鹤延年的图案栩栩如生,高婵儿许久没见过纯白和灰黑以外的颜色。
高娟儿更是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那精致的纹路,却被高婵儿一巴掌拍开了手。
“收起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别给我丢人。”
绕过影壁,宽阔的青石板甬道通向府中,道路两旁种植的名贵花种竟还开得鲜艳娇嫩,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正在打理鲜花,见到有人来,停下动作好奇打量二人。
洪家连丫鬟的穿着,也比姐妹二人好上太多,高婵儿挡住磨损的袖口,架不住高娟儿浑身补丁,二人衣料灰扑扑,怎么藏都难掩穷酸味。
带路的小厮是人精,一眼看出高婵儿的局促:“少爷说,姑娘一路赶来风尘仆仆,先去沐浴洗去周身疲累,再到小厅用膳,伺候二位的丫鬟少爷已经准备好了。”
来之前,高婵儿还担心洪少爷身有旧疾,怕性子难以接近,没想到竟是个处处为人着想的贴心君子。
想到日后住在豪华的大院中,身旁数不清的丫鬟服侍,还有富裕的丈夫,高婵儿先前的顾虑一扫而空。
高娟儿比她清醒:“姐,洗澡就算了吧,人生地不熟的,咱还没见到洪少爷呢。”
高婵儿早被荣华富贵迷了眼,哪听得进妹妹的话,嫌弃地望了她一眼:“你也不闻闻你身上的味道,几个月没洗澡,熏死人,你不洗我洗。”
她还想清清爽爽,换身干净衣裳见未来夫君呢。
见拦不住,高娟儿悻悻闭上嘴,几个丫鬟将高婵儿领了下去,她就在门外等着,直到有丫鬟喊她去吃点心,高娟儿才离开。
澡池里,氤氲的雾气散开,少女褪去衣物,任由温热的池水缓缓遮盖过身体。
舒适、放松、惬意,一切美好的词汇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有丫鬟给高婵儿擦背,布巾子刚搓一下,下来一团皴。
高婵儿身后没长眼睛,看不见对方嫌弃的眼神。
“你叫什么名字,在府里多久了?”
丫鬟回道:“奴婢秋红,刚来半年。”
半年,足够了解府中人的性情了。
高婵儿:“洪少爷是怎样的人?府里还有别的主子吗?”
“少爷是府里独子,人上进长得端正,洪家财大气粗,对下人也大方,府里就两个主子,还有一个是少爷的父亲,洪府的老爷,老爷为人宽厚,待下亲和,是个让人尊敬的人。”
秋红有一搭没一搭给少女清洗,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帷幕后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上。
角度选得刁钻,若不是事先知道那里有人在偷窥,不会有人注意那个角落,正有双浑浊色眯眯的眼睛正盯着少女的胴体偷看。
她的一顿彩虹屁,专门说给帷幕后头的男人的听的。
高婵儿不是傻子,知道婢女的话听个七八分可以了。
洪家不仅没有少夫人,连老夫人都没有,那岂不是她嫁进来后直接管家,甚至不用伺候婆母了?
天大的好事怎么就落在她头上了,老天爷一定是觉得她投错了胎,才在婚嫁上补偿她的。
高婵儿心里美滋滋,说话不自主带上主人架势,使唤起秋红越发得心应手。
秋红瘪瘪嘴,压下眼底看好戏的神色,她听门房说了,高婵儿就是泥腿子家养出来的女儿,难怪不知廉耻上赶着送到男人门上,这跟自荐枕席有何不同。
半年来,沦为父子两玩物的秋红,心态变得越发恶毒,凭什么只有她跟玩意儿似的被那恶心的两父子玩弄,她要更多女子沦落到跟她一样的下场。
高婵儿穿上暖和的褂子,又在外头披了一层狐狸毛披风,欢喜地摸着上头顺滑的毛发。
她听到秋红问:“高姑娘,原来的衣裳还要吗?这双狼皮手套瞧着还能用。”
洗得发白的棉袄上放了一双狼皮手套,高婵儿扫了一眼,语气冷淡:“你喜欢,赏你了。”
“赏”这个字听得秋红眼角一抽。
真把自己当洪家少奶奶了?
今晚上的好戏,她真是越来越期待了。
高婵儿在丫鬟的带领下,走进招待客人的小厅,就见高娟儿嘴里塞得满满的,跟仓鼠一样吃着东西,半点仪态也无。
身上的衣服新换的,丫鬟说她打翻了茶杯。
围观的丫鬟捂着嘴偷笑。
明明从前在家时,高娟儿也是这么吃东西的,莫名的,当下被人盯着嘲笑,高婵儿觉得妹妹丢尽了她的人。
夜色很快西沉,周边有暖炉,地下有地龙,高婵儿第一次觉得冬天很暖和,从前十六年生活竟不如今天一次畅快。
“姑娘,少爷在主屋等您,请随奴婢来。”秋红过来请人,低垂眉眼里的算计无人发现。
高娟儿拍拍手里的糕点屑,起身要跟上,却被秋红拦下:“少爷请婵儿姑娘一人。”
高婵儿揪着帕子,有些心慌,男子单独约见她是什么意思,她岂能不懂。
只是她人微言轻,若是不从了洪少爷,早日攀上高枝,万一……万一洪少爷日后反悔怎么办?
不如先生米煮成熟饭……
高娟儿还在跟秋红争论,想跟着一起去:“我为什么不能跟着,一路上我都是跟在姐姐旁边的,爷奶说了,要我寸步不离。”
高婵儿原本还觉得她是担心自己,见穿上新衣的高娟儿隐约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姿色,果然是人靠衣装,竟比原先漂亮不少。
万一洪少爷也瞧上娟儿……
高婵儿不敢赌。
“我自己去就行。”
在名分没彻底落定前,任何潜在威胁都不能存在。
天逐渐黑透,洪府里点燃灯笼,红得晃眼,阴影倒映在墙壁上,微微晃动,衬得有丝诡异的阴森。
越往里走,布置越豪奢,高婵儿的心跳得厉害,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她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毕竟只是个十六岁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踏进一个独立院落时,突然有府卫先她一步扣响房门。
“主子,抓到一个试图翻墙进府的小贼。”
屋里传来一道青年男子的声音:“偷到我府上来了,审问了吗?”
“打了二十棍子,人昏过去了,现在关在柴房,看穿着像是乡下来的,挺年轻,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人。”
高婵儿身体一僵,是程云,那个蠢货追过来了。
不行,她不能让洪少爷知道她跟程云的关系,大户人家注重贞洁,虽说她跟程云没越矩行为,但日后追究起来,毕竟是他领她来镇上的,还在外头过了一夜。
说不清,怎么都说不清。
最好彻底断绝关系。
高婵儿忘了,就在半日前,她还口口声声应承要帮程云找活儿干,当下满脑子都是她的荣华富贵,其他人其他事都得靠边。
屋里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早送官。”
府卫正准备离开,突然被拦住,只听一阵婉约清丽的嗓音响起:“外头大雪,官府不知道当不当值,不如把人丢出府去,是生是死看他造化吧。”
府卫皱眉,虽不知道眼前人是谁,单看姣好的长相和入夜随意进入主子院落,猜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一个新人,刚来就想左右主子的想法,不知该说一句天真,还是说一句蠢笨。
从前也有伺候主子的丫鬟,恃宠生娇,没多久就被厌弃,现在尸骨在哪都寻不着。
显然今天主子心情很好,没有追究少女的僭越:“还不按照姑娘说的做,这点小事,以后不用来报。”
“是!”
府卫离开,高婵儿也被送进“洪少爷”屋中。
屋内昏暗,只有浓厚的檀香味飘出来,高婵儿停在门前,深吸一口气,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洪少爷,怎么不点灯?”
青年声音自远而近响起:“烛火晃眼睛,白日账本看累了,大夫叮嘱晚上要少看烛灯。”
说话间,人已经走到近前,高婵儿闻到他身上厚重的香味,不知用的什么香料,熏得高婵儿鼻尖不适。
她忍着没表现出来,怕对方觉得她没见识。
男人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一双手在她脸颊旁摩挲,手心粗糙,明显不是青年人该有的手掌,反倒像是个老年人。
“洪少爷,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