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须弥山笼罩在薄雾中,乌竹眠推开窗户,深深吸了口带着露水气息的空气。
自从识破裴兰烬的诡计后,她看这个幻境的眼光完全不同了,就像看一场漏洞百出的蹩脚戏,而那位“温润如玉”的裴盟主,就是最卖力也最滑稽的主角。
“师姐!”百里鹿云风风火火地冲进院子,手里挥舞着一张烫金请帖:“裴盟主又又又来信了!邀你去碧波潭论剑!”
乌竹眠嘴角抽了抽。
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偶遇”邀请了,裴兰烬的借口从赏梅、品茶升级到了论剑,下一步是不是该“观星测姻缘”了?
“行吧。”她叹了口气,从妆奁里取出一盒朱砂粉揣进袖中:“我再去陪裴盟主玩玩。”
碧波潭在须弥山后山,潭水清澈见底,四周古木参天,确实是个清幽的好去处,当然,如果潭边没有那个故作潇洒的白衣身影就更好了。
裴兰烬今日显然精心打扮过,月白长袍绣着暗纹银竹,玉冠束发,手持一柄白玉为鞘的长剑,站在潭边巨石上摆出望水沉思的姿势。
阳光恰到好处地洒在他身上,整个人如同从画中走出的谪仙。
乌竹眠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故意踩断一根树枝。
“咔嗒”。
裴兰烬“如梦初醒”,转身时衣袂翩飞,端的是风流倜傥。
“乌姑娘!”他露出惊喜的表情:“你来了。”
乌竹眠心里吐槽,面上却露出羞涩笑容,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不懂感情的十七岁小姑娘:“是啊,裴盟主。”
裴兰烬恍若未觉,潇洒地跃下巨石:“不如切磋一番?”
“盟主说笑了。”乌竹眠低头玩着衣带:“我哪是您的对手。”
“乌姑娘太谦虚了。”裴兰烬向前一步,身上飘来一阵清冽的松木香:“上次御神大会的英姿,至今难忘。”
这距离近得有些逾越了,乌竹眠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突然“啊”了一声:“盟主衣领上有片树叶。”
说着,她伸手去拂。
想到上次的事,裴兰烬额角青筋一跳,一把按住她的手腕:“不必麻烦了!”
这一抓,正好按在乌竹眠的疤痕上,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本能地抽回手。
裴兰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落在她手腕上:“乌姑娘受伤了?”
“旧伤而已。”乌竹眠将手腕藏到身后,迅速转移话题:“盟主不是要论剑吗?”
裴兰烬眼中闪过一丝算计,顺势接话:“正是,不过说起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盒,“这是我裴家祖传的'九转玉髓膏',对疤痕有奇效。”
乌竹眠眯起眼。
又来了,这次换成送药计?
“这怎么好意思……”她假装推辞,眼睛却盯着玉盒,盒盖微微开启一条缝,里面透出的不是药膏的清香,而是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乌姑娘千万别客气。”裴兰烬将玉盒又递近几分:“只需取少许涂抹在伤处即可。”
乌竹眠做出感动的样子,伸手去接,就在指尖即将碰到玉盒的瞬间,她突然转向旁边的潭水:“哇!好大一条灵鱼!”
裴兰烬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乌姑娘?”
“啊,抱歉。”乌竹眠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从小就喜欢鱼,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盟主刚才说什么?”
“……九转玉髓膏。”裴兰烬咬牙重复,再次递上玉盒。
乌竹眠这次老实伸手,却在接触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缩回手:“哎呀!等一下!我忘了手上沾了毒藤汁!”
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指尖,“今早帮三师兄炼药时碰到的,会让人皮肤溃烂的!”
裴兰烬手一抖,玉盒差点脱手:“毒、毒藤汁?”
他的声音都变调了。
“是啊。”乌竹眠一脸无辜地点头:“不过盟主修为高深,应该不怕吧?”
说着,她又要去拿玉盒。
裴兰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玉盒收回袖中,干笑道:“我突然想起来,这药膏与毒物相克,还是改日再给姑娘吧。”
“这样啊……”乌竹眠失望地叹了口气,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
论剑不成,裴兰烬显然没打算放弃,他拍了拍手,两名侍从不知从哪冒出来,在潭边摆上矮几和蒲团,又端上茶水果点。
“既然不练剑,不如品茶赏景?”裴兰烬做了个请的手势。
乌竹眠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茶汤颜色比上次更深了,香气中也掺杂着更浓的异味,看来裴兰烬这是加大药量了啊。
“盟主先请。”她乖巧地坐下,却不动茶杯。
裴兰烬端起自己那杯抿了一口:“乌姑娘不必拘礼。”
“那我就不客气了。”乌竹眠端起茶杯,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将茶水倒入袖中暗袋,这是她特意为应付这种局面缝制的。
喝完“茶”,她开始表演:“怎么回事,头……好晕……”
说着,她扶额摇晃,顺势往裴兰烬的方向倒去。
裴兰烬大喜过望,连忙伸手想去扶:“乌姑娘怎么了?”
“不知道……”乌竹眠气若游丝:“突然就……”
她“虚弱”地抬起手,巧妙地避开裴兰烬的手,挣扎间,正好打翻了他面前的茶壶,滚烫的茶水全洒在他裤子上。
“嗷!”裴兰烬毫无防备,面色扭曲,差点跳起来。
“哎呀!”乌竹眠“惊慌”地抓起一旁的冷水壶:“我给裴盟主降温!”
一壶凉水兜头浇下,裴兰烬彻底懵了,精心打理的发髻塌了,昂贵的衣袍湿了,整个人像只落汤鸡。
“对、对不起!”乌竹眠憋笑憋得肩膀发抖,垂着脸,一副十分愧疚的模样:“我太着急了……”
裴兰烬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却还要强装大度:“没……没关系……”
他咬了咬牙,站起身,水珠从衣角滴落:“我、我去换身衣服……”
“裴盟主慢走!”乌竹眠挥着小手帕,目送裴兰烬狼狈离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树丛后传来轻微的响动,谢琢光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看着她活泼灵动的样子,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这次玩得可开心?”
乌竹眠刚要回答,谢琢光突然神色一凛:“等等,他回来了。”
闻言,乌竹眠立刻恢复“虚弱”状态,靠在矮几上装晕,裴兰烬换了身靛蓝色长袍回来,看到“昏迷”的乌竹眠,顿时忘了刚才的狼狈。
“乌姑娘?”他试探地推了推她。
乌竹眠纹丝不动。
裴兰烬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从袖中取出那截神骨,小心翼翼地靠近乌竹眠的手腕:“终于……”
就在神骨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乌竹眠突然“梦呓”般翻身,一巴掌拍在裴兰烬手上,神骨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扑通”一声掉进了碧波潭。
裴兰烬的表情凝固了。
“唔……我这是怎么了?”乌竹眠“适时”醒来,迷茫地环顾四周:“我睡着了?真是太失礼了,裴盟主,你……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没什么...”裴兰烬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只是...丢了个小物件...”
“需要帮忙找吗?”乌竹眠热心地站起来。
“不必!”裴兰烬几乎是吼出来的,随即意识到失态,强压怒火道:“我自己来就好……乌姑娘身体不适,还是回去休息吧。”
“那多不好意思……”乌竹眠嘴上这么说,人已经往后退了好几步:“裴盟主真是体贴。”
她转身离开,走出不远就听到身后“扑通”一声。
大概是高贵的裴盟主亲自下水捞骨头去了。
回到青荇别苑,乌竹眠终于放开声音大笑起来,宿槐序站在廊下,冰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玩得开心?”
“特别开心。”乌竹眠擦了擦笑出的眼泪:“裴盟主现在应该在水里摸骨头呢。”
宿槐序微微颔首,没有多问,只是说道:“适可而止,当心一点。”
“我知道。”乌竹眠摸了摸手腕上的疤痕,小声嘟囔道:“但在他撕破脸前,能耍一次是一次。”
正说着,百里鹿云匆匆跑进院子:“师姐!裴盟主派人送来请柬,邀你明日去……呃……”
他看了看请柬,“去观星台赏月?”
乌竹眠和宿槐序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这次又是什么套路?”乌竹眠扶额:“月下表白?”
“盟主很执着啊。”云成玉不知何时靠在门边,灰青色眼眸中满是戏谑:“小师妹魅力无边。”
“闭嘴吧你。”乌竹眠抓起一个苹果砸过去,被云成玉轻松接住。
“说真的,”云成玉咬了口苹果:“裴兰烬最近的行为很反常,仙盟事务不管,整天围着你转……”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乌竹眠一眼,“小心些。”
乌竹眠心头一暖,即使这是一个虚假的幻境,即使大家都是假的,但师门众人的关心依旧显得如此真实。
“放心。”她握紧腰间的且慢。
夜幕降临,乌竹眠躺在床上,回想今天的种种,裴兰烬越是急切,越说明他时间不多了,那幻境外面的真实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师父和师兄师姐师妹师弟们还好吗?
手腕上的疤痕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她不要沉溺于这场虚假的游戏。
乌竹眠忽然又想起了之前除夕夜幻境中看到的自己……满身伤痕却依旧眼神坚毅、一往无前,一点都不像是十七岁的她。
“快了。”她轻声对自己说:“就快结束了。”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
明天晚上,同样的月亮会升起在观星台上空,不知道裴盟主这次,又准备了什么新花样?
乌竹眠勾起嘴角,无论如何,她都会好好“配合”的,毕竟,看伪君子撕下面具的过程,才是戏里最有趣的一部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