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银丝碳在兽首铜炉中偶尔爆开一声轻微的“噼啪”声,除此之外,便只剩下贺舟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他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皇帝那平淡的问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将他心中所有的侥幸与倚仗,砸得粉碎。
证据?
他到哪里去找证据?
奢靡、小妾……这些事,又如何敢在天子面前承认?又如何能否认?
冷汗涔涔而下,顺着他苍老的脸颊滴落,他嘴唇哆嗦着,脑中一片空白,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赵汝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位三朝元老、士林领袖在自己面前,一点点褪去所有的伪装,露出内里那个可鄙、慌乱而又狼狈不堪的空壳。
御书房内的气氛,已然降至冰点。
“嘭!”
一声巨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赵汝安猛地一拍龙案,震得案上的笔墨纸砚都随之跳起。
贺舟浑身剧烈一颤,惊恐地抬起头。
只见那年轻的天子,已然霍然起身,一双龙目之中,再无半分温和,只剩下如电的寒光与滔天的怒火。
“贺舟!”赵汝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怒火,在空旷的殿内回响,“你身为三朝老臣,社稷栋梁,却不知检点!已是古稀之年,却仍有七房小妾,日日锦衣玉食,吃的比朕这皇帝还要好上几分!”
他指着贺舟,脸上浮现出极度的不屑与讽刺,冷声道:“在朕看来,这《京城风月报》上的内容,恐怕没有一句虚言!”
这毫不留情的直接点破,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贺舟的心上。他被这雷霆之怒彻底震慑,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心中却涌起一股巨大的委屈与不解。
他没想到,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年轻皇帝,竟然会用这种态度对待他!
一股不甘的念头在脑中闪过,他鼓起最后的勇气,本想开口辩解:“陛下,仕林之中,大儒之内,似老臣这般之人,比比皆是。文人墨客,本就讲求些风流雅事,那如何风流,还不只有跟自己的小妾,或是去青楼寻欢作乐……”
然而,这话仅仅在喉头滚了滚,便被赵汝安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神,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贺舟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浓烈至极的杀意。
那杀意,冰冷,纯粹,如同实质,让他瞬间如坠冰窟,从头到脚,一片彻骨的寒意。
他彻底胆寒了。
赵汝安不再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他猛地抓起御案上的朱笔,在一本空白的奏章之上,龙飞凤舞地批下几个大字。
笔锋凌厉,力透纸背,仿佛带着无尽的怒火。
写罢,他将奏章重重掷在案上,对着地上瘫软如泥的贺舟,冷冷训斥道:“贺舟,你德行有亏,败坏国子监风气,有辱士林清誉!朕今日,便革去你国子监祭酒一职,贬为庶民,永不叙用!”
革职!贬斥!永不叙用!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天雷,狠狠劈在贺舟的头顶。
他原本就因愤怒和长时间的跪拜而虚弱不堪,此刻又遭受如此沉重无情的打击,只觉得胸口猛地一闷,一口气没能喘上来,眼前陡然一黑。
“扑通”一声,这位方才还想做最后挣扎的三朝元老,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昏死在地,不省人事。
“陛下!”
一旁侍立的大内总管梁宇见状,心中一紧,连忙上前,便要去搀扶。
“梁宇!”赵汝安却猛地一拍龙案,怒喝道,“不要管他!任他去!”
梁宇的脚步生生顿住,不敢再动分毫。
只听年轻的天子,声音冷酷到了极点:“这种败坏纲纪、不知廉耻的老贼,不配得到朕的半点怜悯!”
他目光扫过地上昏死过去的贺舟,像是在看一堆无用的垃圾,随即再次冷声下令:“还有!那《京城风月报》上说的,他那个靠着关系进了国子监的侄子贺全,也一并革职,永不录用!”
几个殿外候着的小太监闻言,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屏息敛气地快步进来,小心翼翼地将昏死过去的贺舟抬了起来。
他们架着贺舟的胳膊和腿,如同抬着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迅速离开了御书房。
殿门再次合拢,只留下那残破的儒冠孤零零地掉在地上,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败落。
赵汝安看着贺舟被抬走,那张阴沉的脸,线条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但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余瑾这把快刀,还真是够锋利,虽然手段有些阴损,但也算是立竿见影。
贺舟,倒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顽固老臣的倒台,更是对京城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望族,一次沉重无比的打击。
也是为余瑾那把最锋利的刀,扫清了最后一块碍事的绊脚石。
贺舟被革职,昏死在御书房,最后被太监像拖死狗一样抬出宫门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宫中传开。
随即,这股风暴便席卷了整个京城。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暗中支持贺舟,等着看余瑾笑话的世家望族,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无不骇然失色。
他们府邸内,不知有多少名贵的瓷器,被惊怒交加的主人,狠狠地摔成了碎片。
贺舟的两个儿子,也只能狼狈的带着自己父亲回府,这一次交锋,余瑾狠狠的踩碎了贺舟的脸面跟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