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正堂之内,那扇破碎的朱漆大门如同一张咧开的巨口,不断灌入森冷的寒风,却吹不散堂中死一般的寂静。
余瑾离去后留下的那句“七日之约”,如同一道无形的魔咒,紧紧攫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血色尽褪,方才的酒意与狂喜被惊恐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他这是在虚张声势!”终于,一个侯爵打破了沉寂,声音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对!一定是虚张声势!”
死寂被打破,堂中再次响起嘈杂之声,只是这一次,充满了色厉内荏的自我安慰。
“诸位稍安勿躁!”贺舟重重地将茶盏顿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强行压下了众人的慌乱。他一扫方才的惊愕,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轻蔑而智珠在握的神情,捻着花白的胡须,冷哼一声:“一个黄口小儿的恫吓之语,便将诸位吓成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他环视众人,眼中带着几分教训的意味:“老夫早就说过,此子并无根基,不过一寒门竖子,能爬到今日高位,全凭一些哗众取宠的下作手段。他以为自己是谁?真能凭一己之力,与我等京中百年世家抗衡?”
贺舟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方才柳云侯不是说了吗?我等手中囤积的粮食,占据京城六成以上,足以让全城百姓吃上一年!他萧家和常乐那点杯水车薪的降价,能卖多久?不过是博取一时虚名罢了!待他手中无粮,那些贱民饿了肚子,还不是得乖乖回来,买我们的高价粮?”
他这番话,如同一剂强心针,让堂中众人那颗几近崩溃的心,又重新找到了些许虚假的支撑。
“贺老说的是!他余瑾,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
“没错!我们跟他耗到底!看谁耗得过谁!”
气氛再次被强行扭转,众人脸上重新挤出笑容,互相举杯,觥筹交错间,又恢复了此前的互相吹捧与虚假繁荣。
仿佛只要声音够大,便能将那悬在头顶的利剑震碎。
只是,偶尔有人目光扫过那洞开的大门,眼底深处,依旧藏着一丝难以驱散的阴霾。
另一边,余瑾并未直接回平章事府。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穿过沉沉夜色,径直驶入了灯火通明的革新司衙署。
书房之内,余瑾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王安石一人。
他脱下沾染了些许夜露的外袍,走到火盆边,伸出微凉的双手烤了烤,神色平静,眼神却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深邃。
“陈米,准备得如何了?”
他没有看王安石,声音不大,却让王安石精神一振。
王安石听到“陈米”二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深深的钦佩。他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回主公,一切已按您的吩咐办妥。范大人昨日便已与江南那几个有实力的大户‘谈妥’,协议也已签下。”
王安石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其中的兴奋:“正如主公所料,那‘香水的区域代理权’与‘萧家新糖的独家销售权’,对他们而言,是无法拒绝的诱惑。这些商贾逐利如命,眼前摆着这等泼天富贵,哪还管京城这些世家的死活。”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双手奉上:“信鸽今晨已经飞抵,确认了消息。他们囤积在江南各处粮仓的陈米,连同今年的新米,已在装船,三日之内,便可由水路运抵京城左近的码头。他们答应,所有粮食,都按照主公您说的价格来卖。”
余瑾没有接那封信,只是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黑暗吞噬的京城。
许久,他脸上浮现出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轻声感叹:
“这天下,利益财帛,最是动人心弦。”
王安石垂手立于其后,心中激荡。
他此刻才真正明白,主公从拿出香水和制糖秘法的那一刻起,便已布下了这个惊天大局。那些看似不相干的商业利益,此刻却成了撬动整个京城粮市,乃至改变朝堂政治格局的支点。
那些只顾眼前利益,以为手握粮食便能高枕无忧的世家望族,又怎会想到,真正致命的一击,并非来自朝堂,而是来自他们最瞧不起的,那些商贾手中的算盘。
“后续的粮运、仓储、销售,你亲自盯着,务必做到万无一失。”余瑾的声音将王安石从思绪中拉回。
“是,主公放心。”
七日之约,已然开启。
京城表面上依旧维持着脆弱的平静。坊市间,萧家与常家的粮铺前依旧人满为患。而那些世家大族的府邸内,有人依旧在推杯换盏,沉浸在贺舟编织的虚假乐观之中;也有人开始隐约感到不安,派出手下探子四处打探,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们谁也没有意识到,一场足以将他们百年基业冲垮的洪流,正沿着千里之外的运河,日夜不息地向京城奔涌而来。
余瑾那句“让你们的粮食,全都烂在仓库里”的保证,即将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