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云芳楼。
作为京畿之地首屈一指的销金窟,即便是白日,这里依旧是歌舞升平,靡乐不绝。
描金漆彩的梁柱,轻纱曼舞的歌姬,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气与醇厚的酒香,与楼外冬日的萧瑟形成鲜明对比,构成一幅纸醉金迷的奢靡画卷。
余瑾一袭寻常的青色便服,在一身锦衣华服、满面春风的萧雨钟的簇拥下,踏入了这处与他平素雷厉风行的均田司风格迥异的所在。
他神色平静,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猎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余老弟,来来来,尝尝这新进的‘春风露’,可是西域来的贡品!”萧雨钟一坐下,便热情洋溢地招呼着,身旁立刻有数名身姿妖娆的姑娘围了上来,莺声燕语,劝酒夹菜。
他自己则左拥右抱,一副乐在其中的浪荡公子模样,频频举杯,试图将余瑾也拉入这片温柔乡之中。
余瑾只是浅尝辄止,任凭萧雨钟如何劝说,都以不胜酒力为由,婉拒了那些过分热情的姑娘。
他在觥筹交错之间,偶尔回应萧雨钟一两句,大部分时间则是在观察。
萧雨钟看似沉溺酒色,言谈举止间却透着一股子熟稔与自如,显然是此中常客。
几巡酒过,余瑾放下酒杯,似是随意地开口:“萧二哥,如今萧家已与均田司合作,那京畿左近的田亩清丈之事,还需萧家多多费心。待此事告一段落,下一步便是要设法平抑京中粮价,此事……”
“哎呀,余老弟,今日咱们兄弟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谈那些公事多扫兴!”萧雨钟不等余瑾说完,便哈哈一笑,打断了他的话,顺手搂过身旁一个姑娘,指着台上正翩翩起舞的舞姬道:“你看那小腰,啧啧,余老弟,哥哥跟你说,这云芳楼的头牌‘醉月’姑娘,那才叫一个绝色!改日哥哥我做东,定要让你见识见识!”
余瑾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又试探了几句关于均田司与粮价之事,萧雨钟要么插科打诨,要么便顾左右而言他,说些京城里的风月趣闻,或是哪家新开的赌坊热闹,滑不溜手,丝毫不想在正事上多谈一句。
几次三番下来,余瑾端着茶盏,目光中闪过一丝深思。这萧雨钟,看似是个沉迷享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实则言语间滴水不漏,绝非表面上那般简单无城府,反而藏着几分不为人知的精明。
想从他这里直接推动粮价改革的议题,恐怕是行不通了。
余瑾心中微叹,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离开云芳楼时,已是薄暮时分。
余瑾回顾那依旧灯火辉煌、乐声喧嚣的楼宇,心中对萧雨钟有了重新的评估。
想要撬动萧家这颗在粮食贸易上举足轻重的棋子,还得从那位精明干练的萧大小姐身上入手。
七日后,须眉商会。
街道上行人步履匆匆,寒风依旧凛冽,却挡不住京城百姓采买年货的热情。余瑾一袭青衫,立于须眉商会门外,抬头望了望那块熟悉的匾额,神情平静无波。
当商会管事将余瑾到访的消息通报给萧雨微时,她正临窗看着账册。听闻“余大人求见”五个字,萧雨微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心中百感交集。
这几日,她一面处理着商会的事务,一面也在暗中关注着均田司的动向,尤其是关于萧家献出地契后京中的种种反应。余瑾一直没有再登门,她嘴上不说,心里却难免泛起一丝被“冷落”的幽怨与不满,仿佛自己费心促成此事后,便被对方抛诸脑后了一般。
雅间之内,依旧是那方沉香木的矮几,只是窗外多了几枝悄然探入的腊梅,暗香浮动。
余瑾缓步而入,便对上萧雨微那双带着几分清冷,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抱怨之色的明眸。
“余大人真是贵人事忙,”萧雨微并未起身,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讥讽,“地契到手,均田司声势大振,便将我们这些‘过河卒子’忘得一干二净了。我还以为,余大人此生都不会再踏足我这小小的须眉商会了呢。”
余瑾闻言,也不辩解,只是微微一笑,从随身的食盒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琉璃小碟。他从旁边的小罐里舀了一勺晶莹剔透的蜂蜜,在碟底薄薄地铺了一层,随即又取出几颗鲜红的枸杞与碧绿的蜜饯青梅,以巧手为笔,在那蜂蜜之上,三两下便勾勒出一个圆润可爱、憨态可掬的笑脸图案,两颗枸杞是弯弯的眼睛,青梅则成了咧开的嘴角。
他将那碟子轻轻推到萧雨微面前,笑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听闻萧大小姐这几日为商会之事劳心劳力,余某特备下这份‘眉开眼笑’,望大小姐能如其名,笑口常开,烦忧尽消。”
萧雨微原本还板着俏脸,可见到碟中那栩栩如生、充满童趣的笑脸,再听余瑾这恰到好处的幽默言语,尤其是那句“眉开眼笑”,竟与她此刻的心境隐隐相合。
她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的冰霜瞬间消融,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方才那点怨气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整个雅间的气氛,因这一笑而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余大人倒是有心了。”萧雨微拿起小巧的银匙,轻轻拨弄着碟中的笑脸,心情显然好了许多,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好奇与期待,“说吧,今日余大人屈尊前来,又有什么‘要事’相商?总不会真是来送我这碟‘眉开眼笑’的吧?”
余瑾见她阴霾尽去,知道火候已到,便收敛了玩笑之色,目光变得深邃而郑重:“今日前来,确有一件关乎大安民生,也关乎萧家未来福祉的大事,想与萧大小姐共商。”
他顿了顿,沉声道:“此事,便是京畿之地的粮价。”
萧雨微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专注与思索。
余瑾绝非无的放矢之人,他此刻郑重提及粮价,必然有着极为深远的考量。
可粮价这事,非同小可,大安立国以来,每次粮价的变化,影响都极其深远,萧雨微怔怔的对上余瑾凝重的目光,心中思索,余瑾到底想要做什么,萧家又将在其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