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序醒了。
天花板是灰的,有裂缝,空气里没什么味道,但凉得让他肩膀起了点鸡皮疙瘩。
他第一反应是伸手摸了摸身侧。
…没有。
槐白不在。
他一下子坐起来,动作太猛,差点把自己晃得晕回去。他抬手按住太阳穴,缓了好几秒才让脑子慢慢回笼。
他闭上眼,小心感应了一下。
还好,绪量线还在,没被硬切,槐白的状态……不算好,但也不至于崩。应该是被限制了行动。
他叹了口气,靠回床头,这地方的床意外地比他以往睡的好点,至少不硬。可惜他一点也不轻松。
他不知道这是哪,也不知道现在几点,更不知道…琳梵有没有也被带进来。
他不是没想过,会不会这都是琳梵设计好的。
那姑娘虽然不怎么爱笑,但至少还算柔和。他也不是没见过『救你一命,再送你入局』的人。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要真是那样,她根本没必要那么麻烦,何况…那一场混乱,她是真的挡在他前面的。
她本可以走,但她没走。
所以,哪怕不信天神了,他也想信一次人。
岚序垂下眼。他从小就是那种『命不好』的孩子。
出生没几年,就跟生父母走散了,具体怎么丢的他也不记得,只知道最后是被一个还没结婚的男人收养了。
那男人二十多岁,还收养了个女孩。
女孩比他大,三个人……算是组了个临时家庭。
那几年挺好。日子清苦,但大家都乐呵,甚至逢年过节还能买几根糖葫芦。他喊她姐姐,喊他爹,喊着喊着,也就真信了那是家。
可他七岁那年,什么都变了。
那天爹回来的晚,浑身是酒味,还有股说不出的味道,情绪像炸开的罐子,压都压不住。
没人知道他被下了什么药,只知道从那之后,他变了。
他骂人、砸东西、摔碗砸桌,有时候还会突然发笑。后来开始打人,最开始打的是街上的邻居,后来打的,是岚序和他姐。
他姐比他大,他也总是护着她,一次、两次、太多次……后来她走了。
不是走远,是离开了。
没人知道她是被打死的,还是自己选择的。
总之…她不在了。
那年,岚序九岁。
他恨。他也怕。他想着是不是哪天轮到自己。他不是没祈祷过。
夜里他会偷偷合掌,哪怕吃不饱也省下一口干粮,给门口留一点…别人说那是『供天神的』。
他也信。信那位伟大的天神会注意到他。
但…没有。
他十一岁那年,一个穿得光鲜的男人来了,说他被选中了,是献给天神的荣誉。
他当时真傻,居然信了。还想着…是不是他终于被看见了?
直到他被带走,吃着没味的食物,睡在黑房间里,每天背着奇怪的经文,接受莫名其妙的『检测』,他才明白:
原来不是他被选中了。
是他被『看上了』。
那感觉就像是,被一只猫盯上的那条瘦小的鱼。
从那之后,他知道了什么叫『希望是个笑话』。
他不至于挨饿,真不至于。他还算是『祭品』里稳定的那类。
他每顿都吃得慢。
不是因为吃不下,而是太怕那点『稍纵即逝的饱足感』消失得太快。
他会把一块馒头掰成四份,一口一口嚼,慢到几乎是数着秒吃完的。就像一个人明知道眼前的是幻觉,还要小心地、不敢眨眼地看着它。
他知道自己每天都不至于饿死,量是够的,可从没『饱过』。
他知道那不是『被养着』,只是『被喂着』。
有一天,他逃了。
不是计划好的逃跑,只是某个深夜的本能反应。
他忽然觉得再晚一秒,他就不再是他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那个房子,后背全是冷汗,心跳快得像鼓声。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只知道不能回头。他穿过镇外那条废旧栅栏,乱踩着一片被雨水打湿的枯地。
风很大,几乎能把人整个刮翻,他瘦得厉害,脚下虚软,没跑出多远就踩空了。
他摔下去,额头撞在石头边,耳边“嗡”的一声响,世界像是被调低了音量。
四周都是风声,风里还夹着林子特有的潮气和腐叶的味道。
他真的撑不住了,脚在抖,腿也麻了,胳膊像不是自己的。他太想坐下了,哪怕只是跪下来,都好过这样不停地走。
可他知道,一旦坐下,他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的视线开始发黑,呼吸卡住喉咙,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紧紧勒住肺。
而后…
有什么拎起了他。
不是那种猛地扯起来的『拖』,而是一种极轻、极稳的『提』。像是有人从泥潭里把他整个人托起来,甚至连沾着腿的泥土都没弄脏。
他睁开眼,本能地以为是『抓他的人』追上了。
可他看到的,是一对金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表情,也没有敌意。它就那样看着他,一动不动。
它站在风里,风把它的羽毛吹得有些散开,可每一根都熠熠生辉。
那不是普通的羽毛,那是一片片像极了月光打在金属上般的光泽,每一下晃动,都像溅起的涟漪。
它高大、优雅、无声。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绪兽。
他本能地往后缩了一点。不是怕被吃掉,而是怕这么好看的东西不会在自己面前出现,哪怕是这短短几秒。
那一刻,他脑子里只冒出一个念头:“它要是飞走了怎么办?”
可那绪兽却没动。
它歪了歪头,目光稍稍垂了下来,像是在看他额角那道伤口。下一秒,它缓缓地靠近,用翅膀护住了他。
像是一场风暴中,唯一为他撑起的一块安静领域。
那之后的日子,他每天都会在后山等它,它不每天出现,有时候隔两天,有时候早上来,晚上走。
它不说话,但他知道它听得懂。
他给它取名叫『槐白』。
白,是它羽色最纯的那一撮,而槐……是他出生时听说母亲曾经路过的那条街的名字。
他记不清母亲的脸,也不知道那街道长什么样,只记得那两个字,念出来像是风吹树叶时沙沙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地用这个名字叫它的时候,它没反应,但没走,他就当它答应了。
那时他觉得,槐白就是天神派来的回应。不需要说话,不需要语言,它只要在,就足够了。
那之后的他依然害怕,也依然没什么力气。可只要在后山,他就不那么难受。
就像是,这个世界终于有一片地方,是不嘲笑他的、不审判他的、不剥夺他的。
哪怕只是一会儿,他也愿意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