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线,藏起了女人眼底的波动,但是唇边一闪而过的冷意,却让赵时晴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卑贱如尘埃的女子,却是个杀人不见血的狠毒角色。
赵时晴闭了闭眼睛,她不敢去想那么好的姐姐,是怎么被她一步步送上绝路的。
依着姐姐的一贯作风,兴许还想帮她跳出火坑,给她一个明亮的人生吧。
可惜,姐姐遇到的是一个畜生!
不求你知恩图报,只求不要背刺,不,她连背刺都不是,她从一开始就是抱着要害人的目的去接近的,就如她接近兰姨娘。
虽然这一世姐姐还活着,虽然这一世她还没有害死姐姐,但这是因为她还没有机会,而不是她心慈手软,如果朱玉没有变成太监,而姐姐也嫁进侯府,那么死掉的人就不会是兰姨娘,而是姐姐。
想到这些,赵时晴再没有半点犹豫,藏在衣袖里的匕首滑落手中。
寒芒闪烁,孙灵芝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是真的想杀她,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顺着脚底蔓延而上。
“不要杀我,不……”
胸口猛的一凉,孙灵芝下意识的低头看去,最近那道寒芒已经齐根插进了她的胸膛。
“你……”她想问你究竟是谁,可是却已经说不出来了,她的睁着双眼,到死都不相信,会有人毫不犹豫的杀掉她。
她千娇百媚,她温柔小意,她机关算尽,她不应该就这样死了……
赵时晴抽出匕首,她想像个真正的江湖人那样,把还在滴血的匕首在鞋底抹一抹,可是脚抬起来的时候,匕首却当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赵时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发抖。
她弯腰想要捡起匕首,可是有人比她更快,抢在她前面把那柄匕首捡了起来。
“已经脏了,扔掉吧。”
萧真声音淡淡,伸手推开窗子,那柄沾着孙灵芝鲜血的匕首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弧度,接着便落进湖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赵时晴的手停在半空,她怔了怔,把手收回来时,却发现她的手已经不再抖。
“我花五两银子买的呢,扔了多可惜。”
赵时晴讪讪,完了,萧真一定看到她刚刚手抖了,女侠的人设崩了,萧真肯定看出来她是第一次用刀亲手杀人。
“不用可惜,回头我送你一把更好的。”萧真关上窗子,望向赵时晴的目光里隐隐含着笑意,“我第一次杀人时,连胆汁都吐出来了,接连几天都睡不好,闭上眼睛便看到那个死人朝我走过来,我还因此大病一场。”
赵时晴有些吃惊:“真的吗?你也太熊了!哈哈哈,那我还不如!”
望着那张重又笑靥如花的俏脸,萧真也笑了:“是啊,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姑娘。”
他早已不记得他第一次杀的那个人了,那时他带着萧岳东躲西藏,杀了很多人,自己也伤痕累累,那时根本顾不上害怕,哪里有什么呕吐,睡不着觉和生病,那时的他们根本不敢停下来,心里只有一个字——逃。
“这具尸体我来处理,你和泥鳅先回去吧,对了,朱玉虽然死了,但是那位铁了心要让大郡主嫁到京城,三皇子有心促成燕侠和大郡主的亲事,你是不是和大郡主说一声?”
赵时晴闻言一怔:“三皇子也插手了这件事?”
萧真点点头:“这一次四皇子出手陷害,三皇子不想坐以待毙,而且他们母子对皇帝大事化小的处理态度很不满意,想要扩充实力的想法比以前更加迫切。
他们想拉拢卫国公府,而一旦大郡主嫁进卫国公府,卫国公府便有了软肋,他们自信可以杀了大郡主嫁祸卫国公府,然后他们再出面帮卫国公府摆平此事,既可施恩于卫国公府,又捏住了魏国功夫的把柄,令其不得不就范。”
赵时晴听的呆住,继而愤怒:“他们想杀了我姐?用我姐的死逼迫燕侠?让燕侠和整个卫国公府为他们所用,那我姐算什么?朱玉死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姐,我已经把孙灵芝杀了,还会有张灵芝王灵芝,我杀不完了怎么办?”
说到最后,小姑娘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她想不明白,那么好的姐姐,为什么都要杀了她?
一方雪白的帕子递到她的面前,萧真的声音比以往都要温柔:“你姐姐不会死,这一世她一定会好好的活着,喜乐安康,福寿双全。”
赵时晴接过帕子,擦了擦眼睛,揉了揉鼻子,然后想到什么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条帕子脏了,回头我买条新的给你。”
“好。”萧真想说,我不想要新帕子,若是给我一条你用过的旧帕子,我会更开心。
可是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可不敢说。
“大郡主的事,咱们从长计议,我让大壮送你们出去,你把京城的事和大郡主通个消息。”
赵时晴点点头,不用萧真提醒,她回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姐姐写信。
她没有再管地上的尸体,和泥鳅一起跟着大壮离开了如意舫。
望着赵时晴远去的背影,萧真久久才收回目光,他叫来江平,指着孙灵芝的尸体:“处理得干净点。”
……
赵时晴回到家时,甄五多不在,带着阿黄和小夜出去遛弯了,纪大娘的狗名叫杠头,也跟着巴巴的一起去了。
纪大娘正在做茶叶蛋,看到赵时晴和泥鳅回来,便装了两小碗花生递给他们:“这是用卤茶叶蛋的汁水煮的,已经入味了,你们拿去吃吧。”
两人谢过,捧着花生走了。
赵时晴把自己那碗花生也塞给泥鳅:“拿着,不许偷吃,我数过了,少一颗也不行。”
泥鳅:我不信你真的数过!
赵时晴一溜烟回到书房,催着凌波研墨,她要给姐姐写信,告诉她不要来京城,这里的坏人都想害她!
可是当她真的要写的时候,提起的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皇帝下旨赐婚,姐姐能抗旨拒婚吗?
能!
但是尚未从风雨飘摇中完全走出来的梁王府怎么办?
还没有与皇帝抗争的大哥怎么办?
还有在京城做人质的二哥,虽然恨其不争,可也不能真的不顾他的生死吧。
大哥不会拖姐姐的后腿,他会想办法让姐姐像萧真那样假死逃走,可是萧真的假死是顺应皇帝,姐姐的假死便是故意为之了。
以姐姐的真性情,绝不会弃梁王府和大哥二哥一走了之,姐姐还是会进京,就和梦中那世一样,哪怕是朱玉那样的烂人,姐姐还是嫁了。
明知每一步都是踩在刀刃上,可姐姐还是义无反顾走了上去。
姐姐难道想不到等着她的是刀山火海吗?
她肯定想到了,可是她别无他法。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赵时晴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次来京城做的都是无用功。
她借助燕侠之手,揭露了宝庆侯府的恶行,她阉了朱玉,令宝庆侯府不得不放弃他,她抓了徐坤父子,又救出了万如意,她掌握了足能颠覆皇室的证据!
除此以外,今天她还亲手杀了孙灵芝,为梦中那一世的姐姐报仇雪恨。
可是这又如何呢?
她还是不能阻止姐姐进京。
门外传来猫叫,伴随着孩童的说话声。
住在这里的虽然大多都是还没长大的半大孩子,可是真正的孩子却只有一个。
张野下学了。
这间书房平时张野用的最多,他这是要来写功课了。
赵时晴抹干眼泪,便听到张野的敲门声,这是一个做事很有分寸的小孩。
“进来吧。”赵时晴说道。
张野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大胖:“二小姐,我在这里写功课会不会打扰到你?”
赵时晴指指对面的小书桌:“写吧,不打扰。”
张野很认真地行了礼,便在书桌前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功课,大胖抢在他把功课放上去之前,跳到书桌上,选了一处自认为最舒服的地方趴了下来。
那肥胖的身子,把小书桌占去一大半。
张野早已习以为常,铺开功课,写了起来。
赵时晴看着对面的一人一猫,忽然觉得他们很有意思。
大胖本是一只流浪猫,他的未来可能是在某个寒冷的夜晚,冻死在墙头下面。
可是他却阴差阳错,跟着秀秀千里奔袭,虽然吃了不少苦,可是现在还是拥有了吃喝不愁使奴唤婢(猫奴)的幸福猫生。
而张野,这个一身谜团的小家伙,一年前,若是有人来到那家小饭馆,对张野说,他的父母会死于非命,而他也会来到京城,在学堂上学,每天放学都要做功课,张野肯定不会相信,认为这是在胡说八道吧。
可事实就是如此,张野现在就和很多小孩一样,正在为明天不被夫子打手心而奋笔疾书。
赵时晴恍然大悟,自己做了那么多,却还是不能改变姐姐要嫁入京城的未来,可是人生际遇万变,她不能阻止姐姐嫁入京城,但却可以护姐姐周全,至少,她不会让姐姐像那一世一样,被人活活害死。
而燕侠也不是朱玉,只看上次卫国公府大闹宝庆侯府的事上,就能看出,燕家与朱家是不一样的。
且,赵时晴对燕侠的印象很不错。
她见过的男人里,若说谁能给她当姐夫,也就只有燕侠配得上那么一丢丢。
是的,只有一丢丢,至于差的那部分,当然还要继续努力。
想到把姐姐和燕侠凑一对,赵时晴心里的郁气便没有了。
她要写信,不但要写皇帝和三皇子的阴谋,还要写燕侠的正直侠义,不过她的意见也只能做为参考,至于姐姐能不能看上燕侠,那就要看他们的缘分了。
不过,赵时晴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姐姐会不会嫁给燕侠,也无论燕侠以后会不会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她都会护在姐姐身边,无论姐姐嫁给谁,无论是燕侠还是李侠张侠,只要敢肖想加害姐姐,那她就杀了他!
再说,姐姐自身就很厉害。
赵时晴想到什么写什么,竟然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纸。
当她意识到自己写了很多字时,这才发觉右手又酸又痛,自从远离师父不再被罚写大字,她已经好久没有写过这么多字了。
厚厚的一封信,贴上火漆,让泥鳅送到梁王府派在京城的信兵手里,赵时晴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现在还没有通天的本事,既见不到皇帝,也不能像萧真那样,混进皇子们中间搅风搅雨,那她能做的,就是和燕侠见一面,探探燕侠的心思。
说干就干!
次日,燕侠去国子监画红圈的路上,便又又又偶遇了小乖。
小乖高冷地给了他一个眼神,便飞到前面带路。
燕侠二话不说,把书本往长随手里一塞,便打马追上。
从此以后,燕侠求学路上又多了一块绊脚石。
这一次去的不是那家苏记茶铺,而是一家茶馆。
茶馆与茶铺的区别在于,茶铺是卖茶的,而茶馆是喝茶的。
这里不但有茶喝,还能听书。
燕侠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但他太忙了,不查案的时候还要去国子监画红圈,所以他没有闲情逸致喝茶听书。
这个时辰,茶馆里客人不多,可是那说书的先生却没有懈怠,依然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小乖并没有飞进去,还是落在茶馆的房顶上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燕侠冲他笑了笑,便抬步走进茶馆。
他一眼便看到了赵时晴,此时她坐在临窗的桌子前,身边还有一个胖老头。
燕侠见过这个胖老头,这位便是赵时晴的外公,也就是那位在沿海一带大名鼎鼎的甄五多。
只是现在,甄五多就像是个有点小钱的寻常老头,正在娴熟地嗑着瓜子,时不时地还要给说书先生喝声彩,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出海上霸主的气势。
燕侠看到甄五多,便想到了那位最近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的甄公子。
他没有犹豫,走到了这对祖孙面前。
他正要开口,赵时晴却一指对外的桌子:“这里有人了,那张桌子空着呢,你坐那边吧,我们不拼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