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时晴心底有什么波动了一下,心底那片芳草地上,不知何时埋下的种子,正在破土萌芽。
耳尖微烫,赵时晴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耳朵。
已是夏末,临湖的窗子敞开着,微风带着湖水的微凉,悄然拨弄着少女清柔的发丝,远处残荷半枯的茎杆上,蜻蜓敛翅停驻,像是等着看热闹的小姑娘。
赵时晴专心致志看着那只蜻蜓,像是要在蜻蜓上看出一朵花来。
她知道萧真正在看着她,她就偏不回头,对,不回头!
今天的发髻是她自己梳的,早知如此,就让凌波帮她梳了,凌波梳得一手好头。
哎呀,萧真怎么不说话呢?
好在她终于听到了萧真的声音:“那只蜻蜓有问题吗?”
赵时晴......
“很有问题,说明这里蚊虫很多,甄大公子,你该熏蚊子了。”
赵时晴边说边转身,脸上是她一贯的轻松笑容。
萧真的目光落在赵时晴洁白如玉的耳朵上,他不会看错,刚刚他看到小姑娘的耳朵红了,只是红的快,褪得也快......
赵时晴已经说起她遇到赵行舟的事了。
......
“你说他是太上皇?”这个消息如同惊雷,瞬间便让萧真将心中涌起的悸动压了下去。
赵时晴点点头,把她的几点怀疑全都讲了,最后总结:“除了太上皇,我想不出他还能是谁。”
萧真沉默不语,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太上皇虽然活着,可是在他心里却早已是个死人。
前世无论是太子,还是长公主夫妻,他们的死都没能令太上皇有过丝毫动容,太上皇只关心他能不能成仙,能不能长生不老。
做为父亲,他对儿女没有亲情,做为皇帝,他没有尽到天下之主的责任。
只是萧真做梦也没有想到,太上皇竟然会悄悄跑到民间,通安倒也罢了,毕竟这里距离长寿宫也不过几十里,可是吴地呢,上次是在吴地见到他,而且每次他都是孤零零一个人,穷困潦倒。
萧真相信太上皇身边肯定会有暗卫保护,可即便如此,这也是冒险的行为。
哪怕是话本子里皇帝微服私访,身边也会带上宫女太监侍卫军师,甚至还会带个宠妃。
太上皇却连侍僮都没带,这说明什么,正如赵时晴所言,说明他是偷跑出来的,越是偷跑,越是不能带上平时服侍的人,因为那些人还要留在长寿宫,像往常一样地侍候“他”。
萧真脸色微寒,声音里没有半丝温度:“他把天下都交出去了,他可以躲在长寿宫里到老到死到飞升,他可以不用出去的,毕竟,他连自己的皇位都不在乎了,还能在乎什么,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出去,甚至去到吴地那么远的地方,难道他是去体察民情的?可笑!”
萧真的这番话里,对这位外祖父毫不尊重,但是赵时晴却听出了他的疑惑。
“你是说这个世上还有他关心的事,他出去就是为了这件事?”
话音未落,赵时晴想到了她的外祖父甄五多。
甄五多在海边住了一辈子,放着骄奢淫逸的日子不过,巴巴地跟着萧真跑到吴地,当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他是去找自己的女儿!
“太上皇该不会早就知道丽太妃的阴谋,他是去找女儿的?”赵时晴试探地问道。
萧真眼中满是嘲讽:“家母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可是在梦里,家母含冤而死,他却不闻不问,面对从小疼爱的女儿尚且如此,你猜他对那个从未见过,生死未卜的女儿又有多少感情?皇家无亲情,这从来就不是一句空话。”
赵时晴摸摸鼻子,萧真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赵行舟既不是体察民情,又不是寻找女儿,那他出来做什么?
只是为了透透气?
离开如意舫,赵时晴一路都在想这件事,到了家门口,还没进去,便听到里面传出的犬吠声。
不用问,小夜和阿黄又打起来了。
自从家里多了一只狗,小夜地位岌岌可危,大家都是狗,论颜值,一黄二黑三花四白,一个老一,一个老二,差别很大;
论能力,虽是半斤八两,但是阿黄有经验,小夜还是不如;
论狗缘,阿黄不但能言善道,而且还乖巧听话,至于小夜,好吧,正是淘的年纪。
即使如此,小夜仍然表示不服,于是便从昨天打到现在,阿黄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又是初来乍到,所以一再忍让,可是小夜不肯善罢甘休,阿黄不和他打,他就创造机会令阿黄不得不打,所以从昨天到现在,家里的狗叫声就没有断过。
赵时晴见怪不怪,她叫来泥鳅:“去打听打听,京城里骟牲口的,有没有会骟狗的?”
泥鳅寒毛都立起来了,几个意思?那两只狗终于把二小姐惹毛了,要把它们给骟了?
不愧是王府里出来的,王府里有的是公公。
赵时晴回到自己的屋子,便看到正在窗前梳理羽毛的小乖。
“咦,小乖回来了。”
小乖回到京城便不见了踪影,赵时晴不用问也知道这家伙去哪里了。
肯定是宝庆侯府。
这家伙早就把宝庆侯府当成他的第二个家了。
她伸出手,小乖便把脑袋放在她的手上,这是跟着小妖学的,贴贴。
赵时晴摸摸他的脑门,又给他抓痒,问道:“这么早就回来,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小乖一边享受赵时晴的服务,一边把他在宝庆侯府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那对姐妹花有了身孕,起初朱侯爷因为兰姨娘小产的事,不想把她们抬进府里,只想在外面养胎。
可是魏老夫人不放心,外面哪里比得上府里,再说,她的大金孙,总不能生在外面。
于是姐妹花便被抬进府里,正式成为朱侯爷的妾室。
可是没几天,软软就小产了。
这件事赵时晴之前已经从阿萍姐那里听说了,现在小乖告诉她的,则是她没有听到的。
小乖告诉赵时晴,昨天半夜,他飞进一个院子,看到有个女人从树下挖出一个娃娃,然后点火烧了。
让赵时晴觉得更加诡异的是,这女人烧完娃娃很开心,嘴里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赵时晴立刻想到这是谁了。
戏子出身的孙灵芝。
次日一早,赵时晴便让凌波去找阿萍姐,打听宝庆侯府的那个小妾是因为什么原因小产的。
阿萍姐出去打听了一圈,傍晚时分便把消息送了回来。
软软半夜醒来,看到有具婴儿的尸体挂在她的窗户上,她吓着大喊大叫,从床上摔了下来,当场便见红了。
值夜的丫鬟掌灯,却发现窗户上什么都没有。
丫鬟们前前后后查看一遍,哪有什么婴儿的尸体,可是软软肚子里的孩子却没能保住。
阿萍姐除了是茶铺的女伙计,她还在刑部当差,这种在街上打听不到的消息,于她却不难。
前有兰姨娘,后有软软,朱侯爷认定是府里的风水不宜他的儿子,因此,魏老夫人去庄子养病的时候,带上了柔柔。
而从那以后,朱侯爷就更有理由不回来了,就连还在坐小月子的软软也置之不理了。
赵时晴想到小乖看到的事,心里便明白了。
哪里是什么死婴,那分明就是一个娃娃。
孙灵芝用娃娃冒充死婴吓唬软软,致软软小产。
现在看来,兰姨娘小产肯定也和孙灵芝有关系。
孙灵芝也有身孕,这会儿差不多也该显怀了,看来宝庆侯的热闹还在后面。
而阿萍姐同时还带回另一个消息,燕侠回京了,那个兵器的案子已经报上去了,事情闹大了。
因为燕侠查出,隔壁丁家的宅子并没有卖,当年的确委托了牙行,可是没过多久,丁家便来人,又把宅子收回去了。
而这个丁家,也不是普通人。
丁举人的太太也姓董,虽然与董秀才同姓,可这两个董家却是天壤之别。
董秀才的董家,就是通安本地人,虽然有些家底,可也只是小门小户。
而丁举人的太太,却是出身“一门四翰林”的那个董家。
董家不但出了四位翰林,还出了一位太子妃。
太子妃董氏,与丁举人的太太是同宗,虽然隔了房头,可是按辈份,太子妃还要叫她一声姑母。
而丁举人的那份差事,虽然只是小小的县丞,可却是薛晋给安排的,薛晋,是东宫属臣,太子的人。
因此,这个案子就连燕侠也不能擅自去查了,他回来后便进宫了,将他查到的情况如实禀告永嘉帝。
别说是燕侠了,就连赵时晴这个旁观者也是目瞪口呆。
她万万没有想到,小小的通安,小小的董家,竟然牵扯出当朝太子。
不是说七八年前丁家就搬走了吗?
不是说前几年董家就把墙头外扩了吗?
阴谋,这当中都是阴谋!
赵时晴对甄五多说道:“外公,我发现当太子真的挺不好的,危险重重。”
甄五多摇着大蒲扇,点头附和:“是啊,尤其是自幼便被封为太子的,就没有几个能顺利登上皇位的。”
赵时晴感慨:“难怪萧真说皇家无亲情。”
甄五多翻翻眼皮:“戚太后不让戚氏女进宫,看似对娘家无情,可实际上,她却是帮了那些戚氏女,不做皇家妇,未免不是一件幸事。”
赵时晴看他一眼,她怎么觉得小老头是一语双关呢。
“外公您放心,我姓赵,这辈子是不可能嫁进皇室的。”
小老头继续摇着他的大蒲扇:“和皇室沾边的也不行,麻烦事太多,我好好的大孙女,要美貌有美貌,要靠山有靠山,要银子有银子,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何必去淌这滩浑水?大孙女,你说对不对?”
赵时晴:不好的感觉又来了,小老头绝对是在针对某人。
“外公,银家还是个宝宝呢,您说的这些,银家听不懂啦。”
小老头显然不买账:“别捏嗓子,养成习惯就改不过来了。”
赵时晴暗地里做个鬼脸,转身走了,她要早点睡,京城里越来越热闹了,明天她要去找二哥,让二哥最近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了。
现在皇子们的争斗已经上升了一个等级,二哥太单纯,她担心二哥被人当枪使。
而甄五多却不想去睡觉,找个机会,把那头猪叫过来修理修理。
此时宫中,永嘉帝同样不能入眠。
通安的事是谁做的?
那箱兵器,摆明就是为了陷害太子。
那会是谁做的呢?
肯定不会是老三,这么低劣的手法,破绽百出,不可能是老三。
老五?
老五事事都听老三的,没有老三的吩咐,老五不会轻举妄动,擅作主张,所以也不会是老五。
至于老二,就更不可能了,那就是个书呆子,恨不能住在藏书楼。
还有老四......
想到老四,永嘉帝马上便否定了。
老四是个残疾,这皇位传给谁也传不到他的头上,相反,无论是谁当皇帝都会善待他,因为他最没有威胁,用他来体现兄友弟恭、皇恩浩荡,再恰当不过。
至于其他几个,年纪太小,就更不可能了。
如果不是这几位皇子,那还能是谁呢?
莫非是他们手下的人自作聪明?
永嘉帝决定,还是把这个案子交给燕侠,燕侠看似鲁莽,但做事却是有分寸的。
次日,永嘉帝便叫了燕侠,让他继续追查此案。
燕侠领命,正要走的时候,永嘉帝忽然叫住了他。
“你还没有订亲?”
燕侠一怔,没想到永嘉帝会忽然问起这个。
“是,臣尚未订亲。”
永嘉帝微笑:“你也有二十了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有心仪的姑娘?朕可以给你们指婚。”
燕侠忙道:“臣没有心仪之人,臣现在的心思全都用在案子上,暂时还不想分心。”
永嘉帝想起被朱玉害死的那位表小姐,据说那女子就是燕侠内定的妻子,也难怪燕侠拼了性命也要把朱玉绳之于法了。
忽然,永嘉帝觉得皇后的提议也是可行的。
燕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与那位表小姐虽未成亲,但若不是为了与他议亲,表小姐也就不会来京城,不来京城,也就不会被朱玉掳走,说表小姐是因燕侠而死,也是可以的。
以燕侠的性情,哪怕另娶淑女,也会永远背负着对那位表小姐的愧疚。
说不定还会把表小姐当成亡妻祭拜。
活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
所以,燕侠的妻子......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