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后知后觉的虚脱。
石榴坐在病床前,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万雁鸣昏睡的脸上。
这张脸,精致又帅气,熟悉又陌生。
这个人,昨天还嬉皮笑脸的耍赖,要自己做他的女朋友,
今日却差点……
石榴不敢再想。
好在, 随着输液管里药水一点一滴的滴落,胸口那股死死憋着的恐惧也像退潮般缓缓的散去。
留下的,是一片空茫的疲惫,还有挥之不去的后怕。
“脸色看着好多了,呼吸也稳了。”
对面的安子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像是安慰石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石榴没应声,只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短促,沉重。
安子则抬手用力抹了把脸,汗津津的掌心蹭过额头,心有余悸地低声嘟囔:
“这一天,真他娘的……被老大下楼那会儿,我魂儿都快吓没了。不行,胸口憋得慌,石榴,你先看着老大,我出去透口气,抽根烟缓缓……”
“去吧,我看着。”
安子几乎是拖着脚步挪出去的,背影透着劫后余生的脱力,再也没有之前弄万雁鸣下楼的劲头了。
病房里只剩下输液器轻微的滴答声。
石榴依旧坐着,像一尊被抽去了生气的雕像。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探进来,落在白色的床单上,罩着万雁鸣沉睡的轮廓,竟也显出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的微光。
这微光虽脆弱,却带着安抚的力量。
一瓶水,又一瓶水,无声地流淌进他的血脉。
日头悄悄西沉,窗外的光渐渐染上暖橘,又沉淀成灰蓝。
万雁鸣依旧沉沉睡着,没有醒转的迹象,但脸上的青灰确实褪去了不少,呼吸绵长而均匀。
期间,医生和护士也来看过几趟,神色是一次比一次放松,语气笃定地宽慰着石榴,
“没事了,就是消耗太大,跟深度醉酒后的沉睡差不多,等他自己缓过来就好。”
在医生越来越轻松的语气中,石榴的紧绷感也终于一点点泄去。
大姨和裴嘉松的问询电话也没那么勤了,他们甚至不急着过来了……
安子断断续续的抽完了一包烟,实在无烟可抽了。
他倚在门框边,时而看着病床上的老大,时而看看石榴。
因为病房里太过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安子总想说点什么,驱散那残余的惊悸和盘踞不散的沉重。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还带着点烟熏后的沙哑:
“我说……石榴,”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你跟老大这……到底咋回事啊?他以前那酒量,跟个牲口似的,比我厉害多了,这次咋就……”
他没说完,摇了摇头,满脸的困惑和后怕。
“你还问我?”
石榴的声音有些飘,没什么力气,目光仍锁在点滴上,
“你们大半夜的,白的啤的混着灌……”
“以前不也这么喝?屁事没有!”
安子反驳道,语气里更多的是不解而非指责,
“老大这身子骨……啥时候这么不经造了?淋个雨就感冒?搁以前,零下几十度光膀子跑都没事,活脱脱一头东北虎!这可好,一家伙撂倒,直接干进医院了……”
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难以置信的挫败。
“他昨天淋的,不是一点雨。”
石榴终于转开视线,望向窗外沉下去的暮色,声音轻得像呓语,
“是整整一下午。”
“啊?”
安子一愣,随即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
“对了!你俩昨天……到底见着面没?他后来回来那样子,魂儿都丢了似的,蔫头耷脑,问啥都不吭气儿……活脱脱像……”
他猛地刹住话头,把“失恋”两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眼神复杂地看着石榴。
“没什么,”
石榴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被角,
“就是……说了高考志愿的事。他以为我报了北大,要去北京。”
“啥?!”
安子惊得差点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你没报北大?!”
“嗯,”石榴的声音更低了,“报了南边的学校。”
“我……操!”
安子倒抽一口冷气,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懊悔得龇牙咧嘴,
“完了完了完了!老大醒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就他妈是我跟他嚼的舌根子,说你板上钉钉要报北大……”
安子猛地停住,像是突然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明白了昨夜万雁鸣失魂落魄的根源,也串联起了另一件事,
“难怪!难怪昨晚上他一个劲儿地揪着松哥问,问小楠报的啥学校……不是,林石榴……”
安子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究,身体也不自觉地朝前倾了倾,
“你们仨……这到底唱的哪一出啊?”
“什么哪一出?”
石榴的背脊不易察觉地绷紧了,目光重新落回万雁鸣脸上,仿佛那是唯一的锚点,带着一种刻意的回避。
“就你,老大,还有小楠啊!”
安子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迫切,
“这不明摆着么?瞎子都看得出来,他俩……都……”
他卡住了,那个“喜欢你”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没能利索地说出口,只是含糊地用手比划了一下三角形,
“你们这三角恋都拧巴成啥样了?那你呢?你心里到底……”
他没问完,但灼灼的目光紧盯着石榴,那未竟的问号悬在安静的病房里,比直接问出来更让人窒息。
石榴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视线死死胶着在万雁鸣输液的手背上,仿佛那淡青色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药液,而是她此刻无处安放的沉默。
她像一截被骤然掐断的枯枝,拒绝发出任何声响。
就在这片几乎凝滞的寂静里,石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门外走廊的光线一暗。
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在病房门窗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悄无声息地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