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过了估分的心理拉锯战,更严峻的关卡横亘眼前——填报志愿。
在残酷的梯度志愿规则下,这无异于一场关乎前程的豪赌。
第一志愿失手,便可能如坠深渊,直落专科。
没人敢拿未来冒险,无形的压力让重点班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于是,重点班的优等生们又分成了不同的派系。
保守派如林石榴,主动降档求稳,只求一个笃定的落脚点;
冒险派如周安,孤注一掷冲击名校冷门专业,赌一个跃迁的机会;
放弃派则早早勾选了“服从调剂”,将命运的骰子完全抛给未知。
在这群天之骄子中,石榴成了班主任目光的焦点。
这本是学校冲击清北的种子选手,可她的估分结果却像蒙了一层灰,甚至低于平时的模考水平。
老师几次欲言又止,想帮她重新推敲,无奈那些答题的细节、临场的发挥,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
到了真正落笔填报的时刻,老师更不好强行干预了——这些孩子,哪个不是心气高、主意正?在这决定人生走向的隘口,谁又能、谁又敢替他们承担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在老师心中,即便石榴这次未能触及清北的星光,稳稳踏入一所顶尖的985学府依旧毫无悬念。
清北本就缥缈,无人可视为囊中之物。
既然她心向南方,钟情中山大学,那也是极好的归宿。
所以,老师最终只是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将选择权完全交还给她。
在正式填报志愿之前,林石榴攥着写满院校代码的草稿纸,在空旷的宿舍走廊里徘徊良久。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单。
传达室已放假,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是校门外那排绿色的公用电话亭。
第一个电话,石榴打给了家里。
虽然父母两人都不识字 ,对大学和专业的事情也不懂,但在人生这个重要关口,石榴还是想听听他们的声音,就当是尊重和告知。
果然,当听到石榴说“北大可能有点悬”时,电话那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只有电流微弱的滋滋声。
良久,父亲只说让石榴自己拿主意,能考上哪里就算哪里;母亲则急切的接过电话,让她多听听二姐的意见,毕竟二姐见多识广,还是很有主意的。
石榴不想和母亲多说,敷衍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她没有给二姐打电话,因为二姐“去中大”的意见早已明确,无需再问。
指尖有些发凉,石榴深吸一口气,拨出了第二个号码——万母的小灵通。
这一次,她打定主意,无论万母说什么,都要听到他的声音。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只有机械而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那声音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心底某个角落隐秘的期待。
忙音单调地重复着,像宣告一段联系的彻底中断。
学校放假,人海茫茫,再也无处可寻……
石榴默默挂断电话,金属听筒在掌心留下冰凉的触感。
定了定神,她拨出了第三个号码——裴嘉楠宿舍新装的电话。
他似乎一直守在旁边,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迅速接起。
“石榴?”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听到石榴报出的估分,裴嘉楠明显顿了一下,语气带着真实的诧异。
“这……比预想的要低一些。要不……我去学校找你?我们再仔细估一遍?”
他语速加快,透着关切。
“算了,”石榴的声音有些疲惫,“时间来不及了,今天就得定下来,不想再折腾了。”
“可你这估分……肯定保守了。”
裴嘉楠的语气很笃定。
“是有点,” 石榴没有否认,指尖无意识地绕着电话线,“三模我也没考到顶尖,冲击清北……太难了。我还是想稳一点。”
她像是在说服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也是,” 裴嘉楠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带着理解,“文科变数比理科大,求稳是对的。石榴,我支持你。”
他的支持如此明确而迅速,反倒让石榴微微一怔。
毕竟,从家人到老师,甚至周安那样的朋友,都觉得她过于保守,放弃清北是巨大的遗憾。
只有他……
“你……不劝我冲清北?” 她忍不住问。
“不劝,” 裴嘉楠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听从你自己的心意就好,不必勉强。”
“为什么?”
石榴追问,声音轻得像羽毛。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低的、清朗的笑,像夏日清晨掠过荷叶的风。
“因为……我懂你啊。”
这简单的五个字,像一束微光照进石榴有些纷乱的心绪。
是的,他懂。
他懂这光环之下的压力——从小顶着“尖子生”的名头,背负着家人邻里“非清北不可”的沉重期望,仿佛那才是唯一的荣光。
他更懂那份凡人的无力感——进入高手如云的重点高中,才明白有些高度,并非仅凭努力就能企及。
尽力,无愧于心,足矣。
他尤其懂石榴骨子里的那份“不争”——她并非为虚名而战,初中时那个沉迷金庸、随性学习的女孩,不过是被他带动才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她的内核,始终是自由的。
“石榴,你又不是非清北不可,”
裴嘉楠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清晰而熨帖,
“别人的看法,你不是从来不在乎么?”
石榴握着听筒,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果然,他懂。无需多言。
“对了,” 她想起什么,问道,“裴嘉楠,你什么情况?”
“我啊,” 他语气轻松,“跟你差不多,分数差不多,处境也差不多。”
“真的假的?” 石榴有些不信。
“当然真的,” 他带着点调侃,“你我从初中就你追我赶,现在还能差多远?”
“可你的竞赛不是获奖了么……”
“没有加分,” 他打断她,“不过,多少有点用吧。”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认真起来,“我准备……学医。”
“哦……挺好。”
石榴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或许从他母亲缠绵病榻时,那颗种子就已埋下。
他沉稳、心细,理化拔尖,对生命奥秘充满探知欲,学医再合适不过。
但她没有追问具体院校。
此刻,任何话语都可能成为干扰。
尊重彼此的选择,是此刻最大的温柔。
放下发烫的听筒,电话亭外阳光刺眼。
蝉鸣声浪汹涌。
石榴最后看了一眼手中那张写满可能性的草稿纸,指尖在“中山大学”那一栏轻轻划过。
然后,她转身,脚步坚定地走向了教室。
在这个决定未来的十字路口,她最终确认了方向——将未来,投向温暖湿润的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