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掀起窗帘一角,清冷的月光悄然流泻进了卧室。
墙上那对鲜红饱满的喜字还未褪色,床上躺着粉嫩嫩、软糯糯的肉团子——石榴环顾四周,感受着林英子这新鲜滚烫却又五味杂陈的人生。
英子一手稳稳抱着宝宝,一手利落地整理着床铺。
她娴熟地铺上隔尿垫,摆好小枕头,再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宝宝轻轻放下。
骤然离开妈妈温暖的怀抱,宝宝小嘴一撇,眼看就要抽泣惊醒。
英子却不慌不忙,掌心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口中哼起不成调的摇篮曲,那节奏温柔而坚定。
很快,在母亲熟悉的气息和韵律中,宝宝咂了咂嘴,又沉入了梦乡。
石榴将带来的玩具轻轻放在一旁,屏息凑上前去。
月光下,宝宝的小脸粉雕玉琢,睡得正香。
孩子还小,眉眼尚未长开,看不出具体像谁,但被英子照顾得极好,干净又白嫩,像一团柔软的云朵。
“小闺女真白净,一点都不像你小时候,你小时候可是有点黑呢……”
石榴的直言不讳,英子听了非但不恼,反而眼中漾起一丝自豪的光彩。
“是吧?大姑也这么说,这孩子白净劲儿随她爸,就是眼睛不太大,随了我。”
英子说着,那点光彩又渐渐黯淡下去,声音也轻了些,
“哎,只盼着脑瓜子可千万别随我就好,我太笨了。”
“你看你,都是当妈的人了,怎么还总贬低自己?你还笨啊?瞧你嫁得多好,这小日子,多幸福!”
石榴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宽慰她。
英子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低头看着女儿,眼神复杂。
“还好吧……就是肚子不争气,生了个闺女,总归……美中不足啊。”
“闺女怎么了?多可爱的小棉袄啊!”
石榴立刻反驳,她家就是四个女儿,最听不得这个。
“我看裴嘉松对孩子挺好的,还帮你带呢。听说你公公也特别疼这小孙女,老给她买新衣服?”
石榴试图找出些亮色。
英子只是又苦笑了一下,没再言语。
若不是今晚她弟弟小宝来了,她忙着张罗饭菜实在脱不开身,裴嘉松又怎会主动抱孩子出去?
其实英子明白石榴的意思。
当初,是她费尽心机才嫁给了裴嘉松。
在外人看来,她嫁了如意郎君,自然是掉进了蜜罐里。
可这蜜罐里的滋味是甜是涩,只有她的心知道。
结婚一年半了,裴嘉松很少主动跟她说话,笑容更是吝啬。
有时她絮叨几句家常,他便显露出不耐,嫌她聒噪。
英子知道自己既不聪慧也不漂亮,只能加倍地勤劳贤惠,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赢得公公和小叔子的认可。
然而,这些认可,终究填补不了丈夫那无声的疏离带来的空洞。
其实细说起来,裴嘉松对她也没什么具体的不好——他对她不打不骂,按时给家用,也从不干涉她穿衣交友,外人看来挑不出错处。
想想小时候父亲对母亲的拳脚相加,英子常告诉自己该知足。
可心底深处,总有个地方空落落的。
她总觉得自己的婚姻就像一座空山,看着巍峨雄伟,实则毫无生机。
在这座山里,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只有她自己的回声孤独地盘旋。
还有那难以启齿的……夫妻间的亲昵。
除了新婚伊始那点短暂的新奇,她几乎感受不到温存。
即便是例行公事的夫妻生活,他也显得心不在焉,草草了事,更像一种欲望的发泄。
少女时代从电视、小说里憧憬的那些柔情蜜意,浪漫缱绻,在她真实的婚姻里,踪迹全无。
尤其怀孕之后,他更是极少碰她。
若说最初是为了胎儿,可如今孩子都半岁了,他对她似乎依旧……提不起兴致。
英子骨子里传统,思想上守旧,在这事上更不敢主动,只能将那份隐秘的失落与渴望,默默咽下。
这种深闺里的私密,她怎么可能对石榴说出口?
更要紧的是,英子有她的自尊和体面。
她需要让所有人,包括最好的朋友,都相信她嫁得好、过得好。
所以,她只能继续强撑着笑脸。
“我公公确实挺喜欢这闺女,说自己就想要个小孙女。”
英子顺着石榴的话,声音有些飘忽。
“不过他也说了,让我好好养养身子,接着给他生个孙子。”
“啊?”石榴微微蹙眉。
“一胎才这么小,就催二胎了?”
“在农村……总要生个男孩的。不用他催,我自己心里也急,就是……”
英子摸了摸小腹,语气里带着无奈和隐隐的焦虑。
“我这头胎是剖的,大夫说,两年内不能再生……”
石榴一时语塞,但心里明白。
在农村,“绝户头”这三个字是能压死人的脊梁,招人笑话,甚至受欺负——她自己家,母亲至今不也心心念念要招个上门女婿吗?
“这事……也急不来,先把身体养好,孩子带大些再说……”
石榴只能这样宽慰。
闺蜜俩正低声说着体己话,门外响起了裴嘉松拔高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
“英子!干啥呢磨磨蹭蹭的?菜都凉透了!赶紧出来热热!”
英子下意识就要起身,可怀里的宝宝被这突兀的喊声惊动,“哇”一声大哭起来。
“你哄孩子,我去看看。”
石榴按住英子,起身走了出去。
她走到门口,正看见裴嘉松倚着门框,指尖夹着烟,吞云吐雾。
“英子呢?咋还不出来?孩子又醒了?”
他吐着烟圈问。
“是啊,”石榴没好气地说,“被你那一嗓子吓醒的。你叫她干嘛?”
“热菜啊!菜都凉了,怎么吃?”
裴嘉松理直气壮。
石榴的目光落在他夹烟的手上。
“你这是什么?”
“烟啊。”裴嘉松莫名其妙。
“我问你夹烟的是什么?”石榴盯着他的手。
“手啊!”裴嘉松更不解了。
“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自己不会去热菜?非得叫她?”
石榴的语调带着明显的火药味。
“你……”裴嘉松被怼得一滞,却不怒反笑。
也就林石榴敢这么跟他说话,反正她从小就不怵他。
“她不就是做饭带孩子的吗?我一天天在外面忙得要死,累得够呛,啥都让我干了,要她干啥?”
裴嘉松的话,半是辩解半是调侃。
石榴狠狠白了他一眼,还想再怼。
裴嘉松赶紧抬手作投降状。
“行了行了!咱俩别为这个吵吵!我去热,我去热菜行了吧?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也出来跟大家伙儿喝点聊会儿天,老闷屋里跟英子有啥可聊的?”
“我跟她聊什么,不用你管。”
石榴硬邦邦地顶了回去。
“啧……行行行,随你。”
裴嘉松说不过她,撇了撇嘴,掐灭了烟头,带着点无奈和悻悻然,转身朝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