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进屋落座后,徐仁义端上刚沏好的热茶。孟昭接过茶盏,略带歉意地说道:“农家小院,实在没什么好茶招待,还望陆公子别见怪。”
陆羽生接过茶碗轻啜一口,细细品味后笑道:“虽是寻常茶叶,可入口清甜,回甘悠长,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说罢,他悄悄瞥了眼身旁的萧宥之,自打进屋后,这人就闭口不言,此时甚至眼神发直地盯着茶盏出神,他与萧宥之自幼相识,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沈青和此刻心情倒是颇为舒畅,他早就看萧宥之不顺眼了,整日借着生意往来缠着孟昭不说,即便她不在家,也要找各种由头往孟府跑,孟叔许婶提起他,那是满意的不行,就连顾兰英都说他温和守礼与昭昭相配,现如今竟还追到淮南来,当真是阴魂不散。
察觉到屋内气氛凝滞,陆羽生轻咳一声,主动打破沉默:“听闻外头那些人马是来接沈大人回京的?”他转向孟昭,“孟娘子可要一同返京?”
孟昭摇摇头:“我这次来淮南,原是为了视察新开的几家铺面,顺便看看淮南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也好带回京城去,所以还要再待上一段日子。”
萧宥之闻言抬起头来,陆羽生立即会意,笑着接话道:“那可太好了,孟娘子既然不急着回京,不如在淮南多盘桓些时日,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孟昭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她的商队正在组建中,急需采购大批货品,而丝绸、玉石,茶叶向来都是西域最为稀缺的,根据她所收集到的信息,西域的茶叶价格可达内地的五倍以上,妥妥的高利润货品。
而且对比瓷器玉石,茶叶更好运输,哪怕是她准备带去西域的护肤品,也要考虑到路途遥远保质期的问题,而像黑茶,茯砖茶,普洱茶这些都是极耐储存的,甚至有些茶叶是时间越久越吃香。
而陆氏掌控着淮南茶叶生意的半壁江山,旗下名茶再市面上向来供不应求,若能从陆家直接拿货,不仅品质有保障,价格也必定比市面上便宜许多。
所以听到陆羽生这么说,孟昭自然高兴不已,笑意盈盈道:“那我可就不跟陆公子客气了,正好我对今年淮南的新茶颇感兴趣,若能得陆公子指点一二,实在是求之不得。”
孟昭存了心思想要攀上陆家的关系,为日后商队铺路,而陆羽生也打着算盘,想借机帮自家兄弟牵线搭桥,一时间,这屋里最不相熟的两人,反倒聊得最为火热。
正聊得兴起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响起恭敬的禀报声:“沈大人,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
沈青和听罢脸色发冷,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而萧宥之却还在这,依他的为人,定会一直缠着孟昭,他心里就堵得慌,于是目光转向一旁的萧宥之,“萧公子来淮南所为何事?若是事情办完,不如与我们一道返京,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萧宥之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模样,“多谢沈大人美意,不过在下在淮南还有些生意要料理,就不与大人同行了。”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孟昭,“况且,孟昭既要在淮南多留些时日,我这个做好友的,自然要陪着逛逛。”
听到他果然存着这种心思,沈青和猛地拍案而起,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你——!”
萧宥之却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明显的挑衅之色。
沈青和面露讥讽,“你身为未婚男子,竟敢直呼女子闺名!这就是你们萧家的礼数?”
“沈大人的礼数倒是周全,想来令兄九泉之下定然也会以沈大人为傲的。”这句话像一把利刃,直刺沈青和心口。
“好了!!!”孟昭被这两个人弄的头痛,萧宥之担心她的安危赶来淮南,这份心意她心知肚明,虽说两人已无可能,但也不好当众落他面子,况且方才分明是沈青和先出言挑衅。
“二弟,”她转向沈青和,“时候不早了,既然都已准备妥当,你还是早些启程吧。”
沈青和闻言,整个人如坠冰窟,之前她还温言软语地哄着自己,转眼间就为了维护萧宥之而要赶他走,那股酸涩的委屈感瞬间涌上心头,涨得他眼眶发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见他脸色骤变,眼中血丝密布,孟昭顿时暗叫不好,这人就是个醋坛子成精,于是连忙补充:“我是想着早些出发,趁着天色好赶到下一处驿站,免得露宿野外,到底不安全。”
这番解释让沈青和神色稍霁,但眼中的委屈仍未散去,他低声道:“阿姐,我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妥当,你来帮我瞧瞧吧。”
孟昭叹了口气,起身走出正厅,沈青和落后一步也走了出去,余光瞥见萧宥之跟着站了起来,于是关门时,沈青和特意留了一道缝隙。
孟昭当然他根本没什么要收拾的,开门见山道:“沈青和,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我既然选了你,自然会与萧宥之保持距离,但他是我的生意伙伴,我不可能为了你就与他彻底断绝往来,你这么竖起尖刺咄咄逼人,难不成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么?”
沈青和知道萧宥之就跟在身后,自然不愿意当着他的面跟孟昭争吵,于是上前抱住生气的孟昭,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是我一想到要与你分开,心里难受,这才说了不中听的话,我知道错了。”
听到他这么说,孟昭的火气霎时消散,她轻叹一声,回抱住他:“青和,我希望我们能给彼此一点信任,不要为这些无谓的事争吵,好吗?”
尽管心中仍有不甘,沈青和更不愿在分别之际留下隔阂,他郑重地点头:“我记下了,以后会改的。”
见他认错态度诚恳,孟昭也对即将到来的分离生出不舍,她捧起沈青和的脸,拇指轻轻摩挲他的脸颊,“一路上注意安全,到了京城,做起事来也切莫冲动,我会一直想着你的。”
余光管瞥见门缝处那道若隐若现的阴影,沈青和眸色一沉,忽然伸手扣住孟昭的腰肢往上一提,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怀中,温热的唇贴在她耳畔,用只用她听得到的声音低哑蛊惑,“若是想我,就早些回京,”他自然也猜出孟昭这两日在想着什么,于是指尖不着痕迹地在她腰际摩挲,“等回了家,你想如何,我都依你,可好?”
这暖昧的耳语让孟昭瞬间忘了方才的不快,想到即将分离,她情难自禁地伸手环住他的后颈,将他的头微微压低,就要吻上去,沈青和突然眉头一皱,搂着她一个旋身隐到柱子后面。
“你.…”孟昭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已抵上硬邦邦的柱子,沈青和一手撑在她脑后,一手仍牢牢箍着她的腰肢,低头封住了她未尽的话语,这个吻带着几分霸道的占有欲,像是要在分别前将她的气息深深烙进骨血里。
透过门缝,萧宥之什么也看不见,可方才二人亲昵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在胸腔蔓延,让他站在门口,久久无法挪动半分,尤其是屋内隐约传来的几声轻哼低语,更是让他目眦欲裂,指节攥得发白。
陆羽生久等不见人回来,循着找了过来,刚走近屋檐,就见萧宥之如木雕般立在门前,他正要走近,却被清醒过来的萧宥之一把拽住,拖离了屋子。
“宥之?”陆羽生被拉得踉跄,却见好友面色铁青,眼中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阴郁,直到走出老远,萧宥之才松开手,背对着他深深吸了口气,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陆羽生作为生意场上的人精,察言观色最是在行,见萧宥之这般反应,再联想到今日那对叔嫂的异常,心中顿时了然,他\"唰\"地展开折扇,不甚在意道:
“宥之啊宥之,依我今日所见,你这心思怕是难成咯,要我说,倒不如早早放弃,天下何处无芳草。”说着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正巧我那小姨子近日也在淮南,虽不及孟娘子经商的手腕,但胜在温婉可人,若论相貌,可比孟娘子还要胜上三分呢。”
萧宥之猛地转头,眼神凌厉如刀:“你最好把嘴闭上。”
“嘿!”陆羽生扇子一合,作势要打,“你这不识好歹的!我那小姨子求亲的人都排到城门外了,我那丈母眼睛都快挑花了,我好心给你牵线,你倒……”话未说完,对上萧宥之森冷的目光,顿时噤声,半晌才咂舌道:“怎么,都这样了,你还不死心?”
萧宥之望向那个院子,眼底翻涌着执拗的光,有些心思,岂是说放就能放的?
“疯了,你当真是疯了。”陆羽生连连摇头。
萧宥之冷声道,“此事你给我咽到肚子里,哪怕是对你家娘子,也不得透露半分。”
“啧啧,”陆羽生不以为然地撇嘴,“那二人如今正是浓情蜜意,言行举止那般明显,今日我一眼便瞧出端倪,他日在旁人面前,又能瞒得住几时?”他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倒是你,这般小心翼翼作甚?依我看,他们越是明目张胆,这段关系反倒越难长久。”
话未说完,萧宥之已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警告:“管好你的嘴。”
萧宥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只留下陆羽生在原地气得直跺脚:“不知好歹的东西!真是白费我一番苦心!”可转念一想,到底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哪能真看着他孤苦伶仃?只得摇着折扇,悻悻地往回走。
回到院中时,孟昭与沈青和已从屋里出来,孟昭正站在院门口细细叮嘱着什么,见他们回来,眉眼一弯:“你们这是去哪了?”
萧宥之刚平复心绪,抬眼就瞧见她眼角含笑,嘴唇红润,一副开心的模样,喉头顿时发紧,准备好的话全都哽在了嗓子眼。
还是身后的陆羽生适时说道,“这地方虽偏僻,景致倒别致,我们方才去附近转了转。”他故意岔开话题,“沈大人这是要启程了?”
沈青和微微颔首,想起方才屋内孟昭的叮嘱,温声道:“正是,阿姐这些日子在淮安,还要劳烦陆公子多加照拂。”他拱手一礼,端的是风度翩翩,“他日到了京城,沈某定当登门致谢。”
陆羽生连忙摆手:“沈大人客气了,这都是应当的。”
说罢又转向神情黯然的萧宥之:“阿姐的安危,也要劳烦萧公子多费心了。”
他本就不放心孟昭自己在淮南,此时萧宥之来了,身边又带了不少精锐护卫,纵使他再厌恶此人,也不得不承认,若真遇到危险,他确实能护孟昭周全,所以这话说的倒也是真心实意,并不带讥讽之意。
萧宥之随即会意,收敛了先前的锋芒,正色点头:“自是应当。”
碍于众目睽睽,二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简单道别后,沈青和利落地翻身上马,临行前深深望了孟昭一眼,似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这才扬鞭策马,带着侍从绝尘而去。
待到沈青和一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孟昭这才缓缓转身,陆羽生极有眼色地带着众人回到院内,此时院口只剩下他们二人。
孟昭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与萧宥之划清界限,却见他突然神色一凛,箭步上前扣住了她的下巴。
“唔!”孟昭猝不及防,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腕想要挣脱,可萧宥之的力道大得惊人,钳制得她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半句。
萧宥之深深凝视着她,目光落在她红肿的唇瓣上时骤然一暗,从怀中掏出锦帕,发了狠似的用力擦拭她的双唇,直到将那抹刺眼的嫣红擦得更加艳烈,这才松开钳制。
孟昭脸颊上霎时浮现出两道鲜红的指痕,眼中怒火更盛,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萧宥之!你疯了吗?”她摸了摸被擦拭的生疼的嘴唇,一双眼眸几乎要喷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