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透,宋阳便早早起身,开始忙碌地收拾起准备带去县城的东西。
腊肉、猪肚、竹溜子、猪獾子,还有蕨粑、葛粉、黄精等等,一样样被他仔细地分装在两个袋子里,这些东西加起来,足有上百斤重。
收拾妥当后,宋阳用一根木竹挑起袋子,和怀有身孕的冯晓萱一同朝着桃源镇出发。
从这里前往县城的路途颇为遥远,要是仅靠双脚行走,今天怕是很难赶到。而且考虑到冯晓萱的身体状况,长途跋涉显然不合适。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到镇上瞧瞧,能不能搭上前往县城的汽车或者拖拉机。
一路上,两口子安静地走着,等他们抵达桃源镇时,天边才刚刚泛起晨曦。
在岔路口,宋阳轻轻将挑着的东西放在路边的草地上,温柔地对冯晓萱说:“宝儿,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镇上车队瞅瞅,看有没有车要去县城。”
冯晓萱轻轻点头示意。宋阳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你自己小心点啊!”说完,便顺着大路快步朝镇上走去。
镇上车队的位置离农机站不远,在镇子尽头一片较为开阔的地方。
虽说名为车队,但毕竟镇子规模不大,并没有太多运输任务,整个车队也就三辆汽车和五辆拖拉机。
往常要是有货物要运出去,这个时候车子应该差不多要发动去装车了。
可当宋阳赶到时,却发现车队大门紧闭,四周一片寂静,毫无动静,一看就知道今天怕是没希望搭上车了。
无奈之下,宋阳只好寻思着另一条出路,去木炭窑那边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外出送木炭的马车,商量搭个顺风车。
再不然,就在路上守着,看看能不能遇到其他顺路的车子。
在这个交通不太便利的年头,大多数人出远门主要还是靠双脚,也正因如此,那时候的人都特别能走路,就算背着百多斤的重物,两个小时走上二十里地的人也不在少数。
可让宋阳没想到的是,当他赶到烧木炭的窑子那儿时,却发现一片冷清,灰熄火冷,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宋阳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返回岔路口。他对着冯晓萱摊开双手,苦笑着说:“咱们今天出门,肯定是没挑好日子啊!”
“别急嘛,就在路口再多等会儿,说不定还能碰到别的车子呢!”冯晓萱轻声安慰道。
“也只能这样了,可能是咱们来太早了。要是实在没办法,等八点他们上班了,我再去车队问问,花钱雇辆车直接送咱们到县城。”宋阳思索着说道。
不过,花钱雇车得先去公社开证明。
好在宋阳跟李卫东和杜春明他们比较熟,开个证明倒也不是难事,只是雇车的费用可不低。
而且,如果雇的是马车,速度慢不说,一路上颠簸得厉害,冯晓萱怕是也吃不消。
就这样,两人一等就是大半个小时。
此时,太阳已经从东边缓缓升起,天空完全亮堂起来,可依旧没有车子经过。
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宋阳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往镇里走去。
“阳哥,等一下!”
冯晓萱突然叫住了宋阳,“你听,好像那边有车子的响声!”
宋阳侧耳细听,确实听到了汽车的声音,而且是从另一条山道传来的。
“那个方向,好像是林场的车……我去看看!”宋阳说完,立刻拔腿顺着大路跑了起来。
拐过大路的转弯处,果然看到山道上一辆满载原木的车子正歪歪斜斜地摇晃着下来,那模样给人一种随时都会翻倒的感觉,却又偏偏稳稳当当的。
这种车有个好处,在平坦的路上能跑得起速度,遇到坑洼多的地方,司机也能把速度控制得很好,不会颠簸得太厉害……
宋阳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大声喊道:“师傅,等一下!”
司机听到呼喊,将车子停了下来,脑袋从车窗探了出来,问道:“啥事啊?”
“我想问问,您这车子是去县城吗?”宋阳急切地问道。
“是啊,送点木材到县城的木工厂……你有啥事?”司机回应道。
“是这样的,我和我媳妇要去县城我老丈人家,想搭个便车,您看方便不?”宋阳满脸期待地说道。
“这样啊……怕是不行,我这开的是重车,走得慢……”司机有些犹豫地说道。
见司机面露难色,宋阳赶忙笑着说:“我们可以付车钱的!”
在这个年头,司机可是人人羡慕的金饭碗,多少都有点架子,不太好说话,要想让他们通融通融,往往得靠钱来开路。
“能给多少啊?”司机的脸色瞬间缓和了许多。
毕竟这只是顺路的事儿,还能额外赚点外快,这可是他们乐意之极的事情。
“您看要多少合适……”宋阳觉得自己开价不如让司机说,于是反问道。
司机上下打量了宋阳一番,说道:“你也是这山里的人,我也不多要你的,一个人两块钱,行的话你就坐!”
这个价格倒也还算合理,没有狮子大开口,宋阳二话不说,当即掏出钱从车窗递给了司机。
见宋阳如此痛快,司机接过钱后,顺手掏出烟,递给宋阳一支。
“谢谢啊……我不会抽烟,麻烦司机大哥稍微等会儿,我去叫我媳妇,拿东西!”宋阳说道。
“你快点啊!”司机催促道。
宋阳点头应下,转身往回跑。找到冯晓萱后,挑起东西又匆匆返回。
来到车旁,宋阳先把东西塞到驾驶室的脚下,然后自己先上了车,接着伸手拉冯晓萱上车。车门关上后,车子再次摇摇晃晃地开动起来。
一路上,宋阳和司机攀谈起来,得知司机姓吴,叫吴光,是米仓山东边林场的人。
说到林场,宋阳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张晨轩当护林员的父亲张春贵,这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一路上三人说说笑笑,倒也十分愉快。
虽然车子速度不快,但终究是汽车。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完了这百里路程,顺利抵达县城。
坐在车上,宋阳不禁开始盘算,自己什么时候也找个机会学学驾驶,说不定这辈子也能成为有车一族。
等到以后允许私人拥有车辆的时候,哪怕弄一辆拖拉机,专门帮人拉点东西,也不失为一条不错的赚钱门路。
司机并不进县城,要直接把木材送到县城边缘的木工厂,而冯学恩家的老宅在另一个方向,所以宋阳和冯晓萱只能提前下车。
两人挑着带来的东西,一路往县城里走去,拐了几道弯后,来到了县城外边的老宅前。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老宅的大门紧紧关着。
“今天可真是怪了,走到哪儿都吃闭门羹……你说阿公会去哪儿呢?”
宋阳一边说着,一边走进院子,将东西放下,然后凑到门缝往里瞧。
院子里有些昏暗,勉强能看到屋子里重新做了一番打理,地板换成了水泥的,四面墙壁也重新粉刷过,厨房还新砌了灶台。
老屋前的菜地也被精心照料着,因为用水方便,里面的各种小菜长得格外水嫩被。
看样子,冯安又重拾大厨的手艺,日子应该过得不错。
“我也不知道呀!”
冯晓萱笑着摇摇头,稍微思索了一下,说道:“按照以前开馆子的习惯,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到周边几个村子转转,看看有没有人打到野味,挑一些买下来,还有鸡鸭之类的东西。”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走,咱们先去县城里吃点东西,顺便买点纸火。清明没能来上坟,今天得补上。”
宋阳说着,把带来的东西放到一旁柴棚的柴垛子上,又用些木柴盖好,防止被人发现。
随后,两口子一起往县城里走去。进了县城,他们找到一家食堂,可进去一看,里面人满为患,也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
两人对视一眼,干脆先去街上的纸火店买了香烛纸钱,又到供销社买了些糖果和水果。等再次返回食堂时,里面的人总算少了些。
走进食堂,宋阳看着挂在黑板上写着的“今日供应”,转头问冯晓萱:“宝儿,你想吃啥?”
冯晓萱也看着黑板上公布的菜品饭食,说道:“我胃口不是特别好,就想吃点凉的……就这个凉粉吧,你呢?”
“我随便,那就吃凉粉吧!”宋阳说着,便去窗口买票,冯晓萱则找了张桌子坐下。
不一会儿,宋阳端着两大碗凉粉回到桌前,尝了两口,忍不住赞叹道:“这味道真不错啊!”
“不就是川北凉粉嘛,我也会做!”冯晓萱一脸自信地说道。
“哟,你会的还不少呢,怎么之前都没见你做过?”宋阳好奇地问道。
“这不是家里之前没有豌豆嘛……阿公说这川北凉粉早年间发源于南充的农家。三国蜀汉的时候,南充还叫安汉县,在码头上有两个凉粉棚。
大棚的老板姓薜,大家都叫他薜凉粉;小棚的老板姓谢,叫谢凉粉。大棚经营冷吃旋子凉粉,小棚经营热食片子凉粉。
两家的凉粉,冷热不同,但都做得特别好,后来两家还结了亲,就靠这凉粉手艺传家。
后来张飞当太守的时候,巡视安汉,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凉粉,还把它当成贡品进贡给了刘备。”
冯晓萱兴致勃勃地讲着,小嘴像机关枪一样叭叭叭说个不停,听得宋阳一愣一愣的。
宋阳想起,自家菜地里去年秋季种下的豌豆颠,吃了一冬,到春季就开始开花结果,现在豌豆颗粒应该已经饱满了,估计能收个二三十斤。
“说得头头是道的,还真没看出来啊!”宋阳笑着说道。
“这都是我阿公说的,他说做菜不但要会做,还得懂得这些背后的故事。
以前他教我做菜的时候,都是一边教一边讲,他把这叫做‘饮食文化’,说这是很有意义的东西,也是吸引顾客的卖点。
有了这些故事,简简单单的小吃就变得不一样了!”冯晓萱解释道。
宋阳虽然不太能说清楚这种感觉,但也觉得挺有意思,仿佛这简单的小吃因为这个故事,一下子变得高端大气上档次起来。
两人手中的筷子在大碗中轻轻搅动,夹起晶莹的凉粉滑入口中,只觉得这凉粉绵软细嫩,爽口宜人,麻辣鲜香的味道在口中散开,回味无穷。
再配上松脆酥香的小锅盔,更是风味独特,鲜美异常。
哪怕只是食堂里简单调制出来的,吃起来也格外美味,让人瞬间精神一振。
吃完凉粉,小两口稍作休息,便提着买好的东西,一路说笑着往城外老宅走去。
走到城边的土路上时,迎面走来一个青年。
经过宋阳和冯晓萱身边时,那青年不停地偏着脑袋打量宋阳。
宋阳也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忍不住也在打量对方,可直到两人错身走过,他还是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冯晓萱见两人举止古怪,小声问道:“阳哥,你和刚才那个人怎么怪怪的,你们认识吗?”
宋阳摇摇头说:“感觉在哪儿见过,就是想不起来了。”
冯晓萱也微微皱起眉头:“我也觉得眼熟!”
她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那青年的喊声:“那个家伙,给老子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