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
不知何处吹来的阴风拂过,烛光颤颤巍巍地跳动,照亮了周遭血迹斑驳的刑具,潮湿和极重的铁锈味随着微风在空气中弥漫着。
最深处的一个隔间内,有条锈蚀的铁链从头顶垂落,末端铁钩上悬挂着一个上半身赤裸的男子。
静悄悄的地牢突然嘈杂了起来,一队人马打开地牢大门,走进其中。
为首男子一身绛紫,气度卓绝。他示意身后手下打开牢门,又自顾自地从一旁搬来椅子,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了被悬挂男子的身前。
紫衣男子坐在那看了一会被悬挂的男人,突然笑了,对一旁的手下道:“都这么久了,他还没睡醒呢?”
身后的手下似乎是嘴角抽了抽,凑近紫衣男子后俯身,压低声音耳语道:“驸马爷,这人……似乎是晕过去了吧?”
这紫衣男子正是闲来无事,自告奋勇要来审人的苍南。
苍南的笑容一顿,觉得西乾月的手下简直无聊至极:“我还能不知道吗!提桶水来泼醒他!还有,一会没有我允许不准随便开口,坏了你们殿下的事拿你是问!”
“是是是。”那人急忙应下,转而去提水。
“哗。”一桶冰水直接泼到了男子的头上。
男子应激地颤抖一下,紧接着睁开眼疯狂咳嗽:“咳咳咳!”
苍南兀自翘着二郎腿看他,很有耐心地直到他咳嗽完才开口:“叫什么?”
男子半天才缓过气,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苍南,冷笑道:“呵,你又是哪来的小喽啰?叫你们老大柯鸣来。”
苍南挑眉,听这声音、和这毫不客气点名要见柯鸣的态度……小月儿他们还真是捡到了纪行云这家伙啊!
只不过,这人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面具被揭了,更没意识到他不是被抓回了西山别苑。
苍南看着男子的这张新脸,觉得出众得甚至快要赶上他了。就是不知道眼前这人,到底是真的“纪行云”,还是假的“纪行云”了。
苍南神态自若地晃了晃腿,回答道:“你一个炸塔的小贼也配我们老大审?问什么你答什么,免得平白多遭些皮肉之苦。”说完,他给身旁的手下递了个眼神,当即有人去刑具架上取了条铁鞭,站到了男子的身前。
男子愣了下,显然没见过这种架势:“等等……去叫柯鸣来,我有话和他说。”
苍南根本不听他说什么,只是重问一遍:“你叫什么?”
男子看了眼泛着冷光的铁鞭,咬着唇答了:“……纪行云。”
“哦……”苍南似笑非笑地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直起身子看他:“原来你就是纪行云啊?但,你说自己是你就是吗?”
纪行云见他听说过自己,连忙看向他,拽得绑着他的几条铁链“哗哗”作响,他神色激动道:“我真的是纪行云,我有要事禀告柯鸣,你……”
“了望塔你炸的?”苍南直接打断他继续问。
旁边拿着铁鞭的人威胁性地转了转手腕,纪行云只得憋屈地把话咽回去,咬牙回答苍南的问题:“是……可我真的……”
“炸塔做什么?又是为了带走苗娘?”
纪行云垂头:“是。”
正如苍南所料,但他准备继续试探一二:“上次烧山的也是你?”
“不是!我那次……我那次只点了一个房角,不清楚为什么就烧的那么大了。”
哦吼!看来上次的纪行云也是这小子装的。那上上次呢?上上上次呢?一直以来呢?
苍南思索一下,准备来一个以退为进。
“好了,既然都招了,那就没什么要问的了。”说完,苍南施施然起身,挥手准备收工。
不光是纪行云愣住了,连跟着他来的手下都愣了愣。
苍南侧目,看了眼正不明所以像呆瓜一样傻站在那的几个,简直踹人的心都有了。
好在,见他要走,纪行云的反应更大一些:“等等,我真的有事找柯鸣大人。你,您既然听说过我,就该知道……”
苍南的脚步“不经意”地停了停,开口道:“怎么,老大让你找的人有消息了?”
纪行云立刻垂头,眼神躲闪:“没有……苗裕行踪不定,他不主动找我,我自然寻不到他。”
苍南点点头,应道:“也罢。老大让人画了几幅画,你先辨认一下哪个是苗裕。”言罢,弹了个响指。
身旁的手下立刻从怀里掏出了三张肖像画,分给身旁的三个兄弟一起展开,举在纪行云的面前。
而这三幅画,分别与纪行云此时的脸有三分像、五分像和七分像。
纪行云看着眼前的三份画像,只觉得有股诡异的危机感。他皱了皱眉,谨慎地选择了那张五分像的画像:“就是中间那张最像。”
苍南走近,看了半响中间的那张画像,又将目光停留在纪行云的脸上,勾了勾唇道:“你确定?”
纪行云点头:“不会有错。”
“哦……”苍南的嘴角突然无声咧开了,眼睛直勾勾盯着纪行云笑,笑得让人发毛:“哈哈……这倒是跟苗娘有几分相像呢。”
没办法,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放谁身上谁不乐开了啊!
他现在甚至想狂奔回去把他家公主殿下抛起来举高高,太会捡了吧?本来以为捡个纪行云已经很了不起了,谁曾想把苗裕本人捡回来了啊!哈哈哈哈哈!
纪行云……不,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识破身份的苗裕,他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为什么行为突然变得这么诡异,但他还记得自己要做的事:“我都已经招了,让我见柯鸣,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他说。”
苍南勉强压了压嘴角,正色道:“不行,今天秦王殿下回来了,大人忙着与殿下商讨要事。”
“秦王算个屁!”苗裕激动地大吼一声。
这莫名其妙的一声吼,简直比刚刚苍南的笑还诡异,直接给在场的所有人喊得一怔。
但苍南才懒得理他了,既然能问的都问完了,接下来就看他家小月儿有什么安排了。于是他挥挥手,准备带着所有人离开。
然而,身后苗裕突然又开口了:“你们不是秦王的人,你们是谁。”
带来的西乾月的手下们吓了一跳,脚步也停住了,忙将所有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了苍南身上。
在众星捧月的目光中的苍南:……
苍南:知道这群手下不中用,谁曾想竟然连一回合都撑不住。
苍南也瞬间反应过来是哪里暴露的了。
任谁在秦王手下面前喊这么一嗓子“秦王算个屁”,恐怕都得被抽上俩大耳刮子,他们就这么轻飘飘地准备离开,实在是太不符合秦王手下一贯“愚忠”的人设了。好在该问的都问完了,暴露还是不暴露的都影响不大。
苍南瞪了一眼旁边中看不中用的手下们,转身与苗裕对视。他叹了口气,也不装了:“好吧,既然如此就实话与你说了,我们确实不是秦王的人。”
苗裕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道:“你们到底是谁,抓我来有什么目的。”
苍南与他对视半响,忽地笑了:“苗裕,你不用演了。”
苗裕扮演纪行云实在太久了,已经久到他听到自己真名也能无动于衷的程度了。所以,哪怕是苍南直接拆穿了他,他的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只平静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苍南盯着苗裕毫无起伏的神情撇了撇嘴,真是少见比他还能装的人,这不禁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只见苍南“哼”了一声,伸手探向衣襟。从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个随身携带的镜子递给一旁的人,又指了指苗裕的方向。
那人接过,走到苗裕面前举起镜子,示意他自己看。
紧接着,苍南等人就看到了哗然色变的苗裕。
苗裕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能从镜子里看到这副面容,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样。
这反应不就有意思多了!
苍南看着还在对着镜子发呆的苗裕,强压着嘴角走到苗裕对面,点了点他自己的额头,道:“喂,看你这里,有个破口,你那‘纪行云’的面具就是从这脱落的。”
苗裕扫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果真发现额头上有一个还沾着干涸血迹的破口。他迅速抬头,凶狠的目光直接砸向苍南。
苍南眨眨眼后退一步,顺手从旁边人的手中拿回自己的镜子,重新塞回自己怀里,转而无辜道:“别凶我啊,不是我把你捡回来的,你面具也不是我给你撕掉的。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好吗?落西山是没有正门吗?你为什么偏偏要往万兽谷那片跑?这么大一个活人,滚下山摔晕了能不被好心人捡走吗?”
苍南勾唇继续道:“还有啊,你身上有那么多地方不撞,为什么偏偏要撞头?你脸上大大咧咧地翘着块皮,任谁也得去扣两下吧?”
眼见着苗裕的眼越瞪越大,胸膛起伏越来越剧烈,就在他即将要被某人气到发疯时,终于有个声音制止了苍南的恶行。
“别闹了。”
众人看向身后,只见西乾月推开牢门走了进来。
一众西乾月的手下面面相觑,在行礼和不行礼之间犹豫着,苍南实在看不过眼,直接踹了靠他最近的那个人一脚。
苍南走上前迎她:“月儿,你怎么来了?”
西乾月睨了他一眼,道:“来看你怎么把他气死。”
苍南嘿嘿一笑,突然俯身行了个大礼:“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成功将苗裕捉了回来。”
西乾月原本没想搭理苍南的犯病,却被他的话吸引住了:“你说谁?苗裕?”
苍南直起身,点点头,指着被挂在铁链子上的苗裕道:“对,他,苗裕。”
西乾月的眼睛缓缓瞪大了,嘴唇微张:“你……”
苗裕忍无可忍大喊出声:“什么殿下?你们到底是谁?!”其间,还夹杂着铁链剧烈的撞击声。
刺耳的声音刺得西乾月眉头微皱,她刚准备说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正准备享受自家夫人的夸奖和仰慕的苍南:“……”
苍南撸起袖子,迅速走到发出噪音的苗裕面前,冲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拳:“是谁是谁!简直没完没了!我是你爷爷!”
又一拳。“烦不烦,烦不烦!轮到你说话了吗你在这!”
西乾月:“……”
她看向一旁也在默默围观的手下,开口道:“你们驸马他……这是咋了?”
那人立刻回神,拍了拍自己裤子上刚刚被苍南踢过的位置,压低声音道:“回殿下,驸马爷自从喝了府医开的药以后,整个人好像非常暴躁易怒,是不是……府医的药下得太猛了?”
西乾月:“……”
西乾月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他:“妄议主子,你去领二十军棍。”至于药嘛……当然还是得继续喝的,毕竟虚成那样。
手下:……
手下:你也没好到哪去!
但嘴上:“遵旨殿下。”
西乾月走上前,抬手把苍南从苗裕前面推开了。她挥挥手,示意人将苗裕放下,兀自开口道:“苗裕,久仰大名。”
苍南适时开口:“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这是永安公主。”
苗裕被随手扔在了一旁的草席上,他费力地睁开半边没被打肿的眼,看了西乾月半响,忽地冷笑一声道:“永安公主?西乾月?爱秦王爱到要死要活的那个?那倒是和被秦王抓了没什么区别。”
西乾月:……你不想活,但我还不想招惹他。
西乾月感觉周遭的气温都下降了几度,某人的脸色已经不能单纯用难看形容了,说是下一秒要吃人她也是信的,连刚刚把苗裕放下的几个手下都被苍南吓得后退两步。
西乾月心里叹气,单手钳住随时要暴起的苍南,直接进入正题道:“还是有些区别的。比如……秦王不在乎苗娘的死活,也不在乎关于你藏着的那些秘密。但我在乎。”
苗裕在草席上挪动片刻,坐直了身子,幽幽笑起来:“你在乎什么?别告诉我你还在乎苗娘是死是活。”
“那倒不是,我只想知道你藏起来的秘密。作为交换,我可以保你和苗娘都平安无事。”
苗裕冷笑起来:“秦王都做不到的事,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能做到?”
西乾月俯视着他,也跟着笑起来:“苗裕,你信不信根本不重要。你的身份既然已经暴露了,你以为你还有的选吗?赌一把,或许我真的能给你和苗娘自由呢?还是说……你更想去试试秦王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