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岁的居努斯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大殿。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大辽做事了,成与不成,但凭尽心而已”
一边走着,一边忍受着金国朝臣愤怒的眼光,但他显然毫不畏惧。
居努斯商行是个什么角色金国上下显然都明了于胸,在以前两国关系尚好时还能容忍一二,但眼下两国分明是敌国,当萧捕奴大军进入陇右时商行就关闭了,居努斯也藏了起来,没想到此事却冒了出来。
完颜永济端坐在高座上,冷冷地看着他。
“你就是辽国在我国京城商行的代表?”
“不错”
“哦?你好大胆子,如今两国交兵,你不好好藏着,却胆敢主动前来送死?”
“不然”
居努斯此时完全恢复了平静。
“哦?任凭你巧舌如簧,我国也不会上你的当!”
“哈哈哈”
居努斯大笑起来,身旁自然响起一连串“大胆!”、“狂悖!”之类的呵斥声。
“哦?”
完颜永济倒是没有立即发怒。
“陛下,老夫年近古稀,死不足惜,不过若是大金国一朝灭亡岂不可惜?”
“浑话!我国尚有万力疆土,民户千万,带甲百万,岂会依一朝灭亡?切莫再讲浑话,否则休怪朕将你当场斩杀!”
“哈哈哈”
居努斯继续狂笑不止。
“贵国并无万里疆土,配得上这个名头的也只有我国,民户千万?我国则是三千万!带甲百万更是不值一提,野狐岭之战完颜承裕统带的三十万精锐骑兵一朝尽失,辽东一战,蒲鲜万奴统带的六十万马步精锐同样几乎死伤殆尽”
“纵使蒲鲜万奴手里还有些人马,不过也成了蒙古人的,这就是九十万了,百万之众还能剩下多少?最多还只剩些孱弱无力的地方守军了,如今京兆府十万人马又丧于我国之手,试问贵国还有什么军力?”
没有人会承认自己实力不行,只见枢密使当即走了出来,“我国有千万人口,就不能编练新军?”
居努斯点点头,“那是自然,不过眼下却在东西两面面临两支大军,一支大军就不用说了,那是我国的八万精骑,贵国虽然将拱卫京师的精锐抽调了过去,号称有三十万,但其中能战者最多只能算来自京师的禁卫军吧”
“如今蒙古国左部万户哈萨尔因为败于我军之缘故,带领三万骑兵南下,我军也因为追击该部也进来了,这又是五万骑兵”
“试问,贵国穷尽全国之力还能拿得出五万骑兵吗?”
“还有,贵国抽调人马后导致京师空虚,只得放弃对宣德、怀来一带的重兵驻扎,只有少量地方军镇守,而将重兵全部调到燕京府的边境处拱卫,蒙古人一旦进入宣德一带,彼等绝不会攻打居庸关、紫荆关”
“而是会在大同府一带纵横驰骋,而大同府时下兵力更加孱弱,试问,贵国又如何能守住该地?”
真实历史上,蒙古大军甫一进入大同府,守将胡沙虎便出逃到燕京府,将大同府拱手相让,当然了,由于他们在西夏战败,这一幕当然没有发生。
这些话自然刺耳,但实情确实如此,于是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最后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完颜永济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居努斯继续侃侃而谈。
“据我所知,时下大同府境内只有少量骑兵了,还有,守卫大同府的步军大部分都是契丹人和汉人,试问,他们会为了女真人拼死守卫吗?也就是说,一旦让哈萨尔进入大同府,该府很快就会不再为贵国所有了!”
“京兆府的情形类似,完颜赛不的大军绝不是我军对手,于是贵国就只能做出选择了,那就是要不放弃京兆府,要不放弃大同府”
“狂妄!”
枢密使再次怒喝道。
居努斯不为所动,继续不顾“狂悖”的名头直直地盯着完颜永济,完颜永济此时心乱如麻,他显然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实际上还有一件事居努斯不知道,时下南宋已经在江淮一带布置大军,随时都有可能北伐!
真正是四面楚歌啊。
想到这里他不禁软了下来。
“咳咳,上使这次来......”
“正为拯救贵国而来”
“哦?愿闻其详”
“很简单,贵国在大同府境内是绝对抵挡不住五万骑兵的,但大同府是拱卫京师的要地,岂能坐视其落入蒙古人之手,幸好我军跟着,若是陛下愿意,贵我两国可以共击蒙古人,将哈萨尔残部消灭在大同府境内”
“哈萨尔手下除了少数蒙古骑兵,大半都是些被其收服的奴隶部落,只要该部,贵国岂不是有多了至少上万骑兵?”
“你国难道有此好心?”
枢密使冷笑道。
“自然不会”
居努斯神色如常。
“既然贵国不能同时保住京兆府和大同府,那么就只能保一个,论起重要性,京兆府的重要性远不如大同府,所谓肘腋之患是也”
“窜入大同府境内的蒙古骑兵还有三万之巨,单以贵国之力显然难以击败,不如两国合力将其击败,进而保下该府”
“但想要我国出兵,贵国就必须付出代价”
众人这才明白了,人家这是要京兆府呀,一时反对的声音不绝于耳。
“且住!”
居努斯大喊了一声。
居努斯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群臣。
“当然了,贵国还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我国与蒙古人联手将贵国分了,孰轻孰重,你等自己掂量掂量吧”
宰相喝道:“谁知道我国就算让出了京兆府你国不会出尔反尔?”
居努斯笑道:“蒙古人虽然新败于我军之手,但实力尚存,拼尽全力的话依旧能出动二十万骑兵,试问贵国能否抵挡得住?”
众人默然。
“放眼天下,能够抵挡住蒙古骑兵的也只有我国了,幸好我国陛下宽仁为怀,并不觊觎大金的土地,我国陛下承诺,只要贵国放弃京兆府,我国便能与贵国结为盟友,蒙古人再是猖獗,也绝不会主动攻击贵国”
说出便刚掏出一封信。
“这是我国陛下写给陛下的,请过目”
说着将那封信高高举着,完颜永济身边的太监赶紧小跑着下来接过了信件。
完颜永济怀着万分沉重的心情看完了律庆写给他的信,信中最后一句话特别打动他。
“若哈萨尔所领东胡诸部一朝丧于贵国,那么蒙古人想要再挥师南下没有个十年功夫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句。
“京兆府的贵国人马,绝不是我军对手,若是一朝丧尽,那么就没有多少军力来拱卫京师了,届时贵国就真是岌岌可危了”
完颜永济霎时就有了主意,但又担心群臣不同意,只得说道:“兹事体大,上使且回去静候佳音,容我等商议一二后再定”
居努斯点点头,“眼下蒙古大军已经进入宣德州,刻不容缓,还请陛下尽早决定下来”
居努斯回到了自己的商栈——那处已经贴了分封条的商栈,眼下自然已经去除了封条。
商栈里一个人也无,不过他并不在意,走到自己的卧室后倒头便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唤醒了。
站在面前的并非国内的太监或者金国的官员,而是一个个举着火把全副武装的金国士兵!
他心里暗叹。
“陛下来信中说了近几日金国可能会发生政变,那对我国来说就是最不利的,没想到还是发生了”
不过,居努斯并没有被当场杀死,而是被管入了大牢,这一关就是一个月,外面发生了什么他自然都不知晓。
直到一日,狱卒突然给他端来了上好的饭菜,他心里暗想:“难道是要送我上路了?”
一想到自己年事已高,而自己的子女都在辽国身居高位,便心无挂念,毫不犹豫吃喝起来。
等他吃喝完了,来人还让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弄得居努斯暗道:“难道金国杀人还要犯人体面?”
也顾不得那许多了,痛痛快快换上了。
没多久他就被领到一个地方,原本没觉得什么,走着走着便知道了。
“这里就是皇宫,难道完颜永济想通了,又想与我商谈?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多半是我军又有了明显影响到金人的进展,否则他们是不会如此对待我的”
半晌,他来到了一处宫殿,与他一个月之前到过的小了许多,一进来,只见上面端坐着一人,那人戴着金国皇帝皇冠,却不是完颜永济,两侧则坐着几人,别的人倒好,左侧首位的却是原大同府守将、因为军事不利被贬到京师担任枢密副使的胡沙虎!
而这位置原本是殿前都检点的!
“难道陛下担心的政变真的发生了?”
再看时,只见右侧首位端坐的那人更是让他吃惊!
萧罗汉!
萧罗汉微笑着向他颔首示意,他顿时明白了。
“不是在大同府便是在京兆府,我军又斩获大胜,逼迫金庭不得不回到和谈上来”
萧罗汉身边的位置空着,他示意居努斯坐到那里,有萧罗汉在此,居努斯再无怀疑,大大方方坐了下去。
“咳咳”
上面那位新皇帝轻咳一声。
“上使,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萧罗汉点点头。
......
一个月后。
漠南草原大雪纷飞。
居努斯等人策马奔驰在大草原上。
两个月前,关内战事起了重大变化。
先说燕京府这边,完颜永济完全被来自纥石烈部的大小将领挟持,自然不能与辽人合作,完颜永济当即任命胡沙虎担任大同府防御使、漠北招讨使,胡沙虎本就是从那里过来的,岂能再次就任?
便与纥石烈部诸将商议后发动政变,杀死了完颜永济,拥立完颜珣上位,胡沙虎担任殿前都检点,原本胡沙虎还是想好好作为一番的,没想到此时西边出现了变化。
眼见金庭不上当,萧捕奴大军便东出关中,与金兵大战凤翔府,并一战而胜之,歼灭金军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两万精骑,此战一败,金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各路人马纷纷败退京兆府城。
最后萧捕奴等人八万骑合围府城,三日便攻克此城。
要知道,完颜赛不可是带来了京师一半精锐,一朝丧失于此,金国朝野上下当即大震。
饶是一向跋扈自雄的胡沙虎也只得腆着脸向辽国求和。
此前,担任偏关守将的完颜陈和尚已经升任朔州防御使,得知蒙古人入寇后便自作主张与律庆达成了密议,与辽军合击进入大同府的哈萨尔所部,花费一个月时间将其剿灭干净。
至此,雄踞大草原东段的蒙古万户便烟消云散,草原牧户自然还在,但已经是老弱病残了,对于大金来说完全不成威胁。
胡沙虎也将居努斯放了出来,这才有了大金与大辽的新的协议:
其一,大金向大辽称臣,每年上供岁币一百万贯,布帛一百万匹;
其二,大金割让整个京兆府给大辽;
其三,大金趁势收复集宁、柔远、临潢府、辽东,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而大宋也趁机拿下了汉中。
有了祁连山牧场以及河西走廊,再走青海地就不合理了,他将此地让给了迭部大豪姚佳源,助其成立西凉国,占据松潘草原、迭部、青海一带,作为帝国的藩属国存在。
加上已经占据藏区的于阗国,至此帝国的东部边疆形势暂时安定下来。
至于拿下的西夏国、京兆府、河套地,律庆成立了宁夏总督府,让其三子律啸风以秦王的名义世代镇守此地。
诸事一了,是时候将目光看行西边了。
只见前面风雪中显出一支人马,霎时一杆红底金龙大旗闪现其中,居努斯心中一凛。
“陛下来了!”
众人赶紧加快了步伐。
两支人马相会之时风雪骤停,金乌从云层里猛地挣脱出来,大地一片光明。
马上就要四十岁的律庆也勒住了缰绳,呆呆地看向天空。
(本书上部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