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脱凡的妙音渐渐消散于风雨之中。
我已经听不清她唱的是什么了。
不过应该是个很感人的故事吧。
她弹着弹着,手慢慢停了下来,而后在风雨中抱住琵琶,也不再多动一下。
我同那朦胧的身影保持着一段幽静与凄美。
这姑娘,
也是不怕冷。
小雨竹林抚琴,这一整个《竹里馆》的神仙氛围,我虽然想去看看那个单看背影就漂亮得很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样,但我也还没有无趣到想去破坏这美好氛围的想法。
我还没贱到那个份上。
更何况人家是一个跟我丁点关系都没有的人,我要是径直走上前去搭讪人家,那不就成了不解风情的老流氓了吗?
但是这雨要是下大了,咱们不打个伞遮蔽一下也不合适不是?
唉,我这刚好就有一柄刚好够两个人打的大油纸伞,你说赶巧儿不赶巧儿?
还好讲是有备无患……嘶,那要不以后破东城去招几个天气预报员?其他什么风啊,雷啊,大晴天之类的天气可能很难预测,不过下雨这东西倒应该是能预测个七七八八的。
毕竟人的经验虽然可能出现失误,不过风湿病总不会出现失误吧?
不过这个等回去以后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
那位姑娘还没有要走的迹象,而且现在的雨也不是很大,我还没必要打伞,也没有到我给她支伞她就一定会答应的地步。
那就在等会儿吧。
我提溜着伞柄,在她身后十余米外静默着。
直至不知多久……
她仰起头,闭上眼,感受着渐大的风雨。
“雨不小了……”
她挽了挽沾在脸上的几缕湿润的青丝,抱着琵琶从洇湿的木椅上缓缓起身来。
那被雨水打湿了许久的白衣不再飘灵,而是沉沉地垂下消瘦的躯体,将这副单薄的身体显得更为枯薆,似要折与风雨中。
“该走了。”
她稍一低眉,刚要转身,却忽地发觉头上只余雨打之声,却无雨打之感。
知晓了是有谁在她身后为其撑伞的她转过身来。
这一刻,雨中伞下,四目相对。
那双空灵的眸对上我的眼,其中是淡淡的惊讶和疑惑。
我接受着她的目光,眼中满是惊叹。
惊叹着满载秋水,看一眼便使人深陷其中无以自拔的眼。
她的眼神中,有苏何的温柔、洛笛的烂漫、关若谙的端庄、夏绯烟的凌厉;有白珂的静谧、洛赋的谦恭、化羽的慈怜、洛赋的淡漠。
举天下一切之情,皆融于这双眼眸之中。明亮如珠,却亦朦胧如雾。那似千磨万刻却自然而出的多情眼眸,似渊似海,尽是不经意地瞥过一眼便教人失去一切挣扎的手段,只得被迫却也甘愿地沉沦其中。
明明坚毅如钢,却亦柔情似水。
这实在是太令人惊叹了。
与此同时,一个想法莫名其妙地在我的脑中生出。
这个人绝对就是夏绯烟口中的林觅清。
娇而不弱的身形,温如白玉的肌肤,还有那张难以用笔墨描绘的绝美的脸,兼上蹙眉上淡淡的哀愁,更予其绝然于世的空灵气息。
纵使着双明珠般的眼眸似已观遍了天下七情六欲,深浸过凡俗之中,但却依然挺立于尘世之外,不失绰约仙子的身份。
苏何有着凡间的烟火气,她的美是近人而又温和的。
而眼前人虽不讲于苏何截然相反,但也是大相径庭。
她更脱于世间,却又不彻彻底底地与其脱离,清而不高,傲而不骄,洁而不冷。
打个便于理解的比方。
苏何像白月光,而这个人像“女神”。
若是寻常人同眼前这定非凡世所生养的仙子共撑一把伞的话,那整个人肯定会痴愣愣地定在原地,如果是性压抑的说不定还会伸手想碰一碰这不真实的她。但我不一样,我不会见一个照面就被控死。
因为我家里有苏何。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共事,我的审美早就被苏何提高了一个档次,寻常人根本就进不了我的眼。
苏何好看,赵愠好看,婇霞好看,婇琳好看,洛笛好看,城主府外边那个卖豆腐的姑娘好看,西城门附近那个种地的姑娘也好看,我破东城里的姑娘,六十岁的很慈祥,十二岁的很可爱,所以我破东城的女人都是一个比一个好看的。
夏绯烟一天天地欺压我,她长得就一般。
全破东城唯一的一般。
不对,夏绯烟长得像我。
那夏绯烟最好看,比苏何还好看。
而且以前我第一次和苏何逛泛霜河的时候我就被她控过,而且她还笑话我来着……
不过看在她给我勤勤恳恳地干活的份上,那我就不追究那一次了吧。
我们城主一向宽宏大量的。
而这次,有了苏何为我增加的抗性经验,我这次是绝对不会中招的!
“先生?”
一声轻轻的疑问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回过神来,看着眼下这位微微有些湿身的姑娘。
真好看,哎嘿嘿……
等会?
思绪被拉回来了?
那意思就是我刚刚拿一大串的你内心独白都是看着她想的?
那我这不是又中招了吗?!
我这会又盯着人家看了多久啊?说好小说里的角色思考和说话的时候都默认时间停止流动的呢?!
哎对,我这又不是在写小说。
“这下雨天的,姑娘也不带把伞。现在刚刚入秋,一场秋雨一场寒,现在要是被雨浇,可是要冻坏身子的。”
我一面为她打伞,一面自然地走到她的右手边。
她稍稍看了我一眼,随后转过头去,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前方。
“多谢先生。”
“举手之劳。”
我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既然是这样平静地回应,那应该就代表我刚刚看她看得出神时应该没有露出像夏绯烟看美女时那样痴汉般的表情。
还好没让夏绯烟带坏,我们城主大人真是太有自控力了。
她稍稍向左迈了一步,我为了能给她撑好伞,便也跟着向左迈了一步,她向前走一步,我便也跟着走一步。就这么走了六七步之后,她忽地停了下来,看着我,微微勾起了嘴角。
我也跟着她停了下来,看着她笑意的眼,稍稍有些恍惚。
“先生才是这伞的主人,我只是借光而已,没必要为了我一个外人这样拘谨。”
我微愣了下,而后笑着摇了摇头。
“伞打出来,就是为了不被雨浇,要是谁被雨浇到了,我还打伞干嘛?”
“可是我已经被雨浇过了啊。”
“难道先前被脏水泼过的人,今后就没有不必被洗干净了吗?”
话落,她转过了头,嘴角的微笑稍稍淡下去了些许。
“被脏水泼过的身子,洗过之后就不脏了,可被雨浇过的人,即便被撑过了伞,身子也还是湿的。”
“那要天上掉下来的是雹子呢?”
“雹子,怎么了?”
“能给人打死的那种。”
“那还有打伞的必要吗?”
“那万一我的伞是铁的呢。”
“你……哈哈。”
“再者说了,下雨打伞,要是时间长了,那衣服自己也会干不是。”
“那可真要再洗一遍了。”
她微微摇了摇头。
雨中,她朝前踏出一步。
我跟着她踏出一步。
雨淅沥沥地下着,鹅卵石路旁的泥土打得湿润,把油纸伞打得噼啪作响。
我们共用一柄伞,顺着小路向着林外走着。
“先生在那站了有一段时间吧,不然也不会这么巧地在我刚想走的时候把伞打过来不是?”
“确实是。”
我很不要脸地承认了。
“那先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等的?”
“大概是从‘一曲红梢不知数’开始的吧。”
“是‘一曲红稍千万段’,先生您听得不是很认真呢。”
“毕竟有戏声,有琵琶声,有雨水的穿林打叶声,这三种声音不管哪一样都让人入迷,何况是一起呢。”
“先生扯皮的能力倒是一绝。”
“过誉过誉。”
她抬起头,望着伞外被薄云隐住的天空,伸出纤纤玉手揽过几缕雨丝,感受着初秋的清凉。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撤回了手,端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让先生等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先生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了好听的声音,自然好奇。”
绝对不是什么图谋不轨哦。
听到这话,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嘴角挂上了淡淡的笑容。
那笑容中颇有些戏谑的意味。
“那先生,也是懂戏的人了?”
“也算是懂一点吧。”
说着,我提起了空闲的左手,柔起眼目,夹着嗓子,做模做样地开腔:
“她尝着原味鸡吮指~一口一个使劲吃~台下人好奇怎如此?原来是疯狂星期四~”
她看了过来,微微地笑着。
“倘若不听内容而单论曲调的话,那先生这几句……”
“还不错?”
她刚刚的笑容转瞬间便变作了严肃的责备。
“最多是叫下三滥。”
“对不起。”
见我光速道歉,她脸上的责备也是转瞬间散了下去。她回过头,并无什么表情地看着前方。
“也没什么可道歉的,毕竟戏这东西,本身也是下九流。”
“这可不是。”
她看了过来。
“如何不是?”
“唱戏的,唱的东西要被观众听,要是唱的是家国,那观众脑中想的就是家国;若唱的是情爱,那观众脑中想的就是情爱。唱戏,唱得什么,观众便听什么,观众听什么便想什么,想什么便做什么,而来各个阶层的观众做了什么,这社会便会变成什么。你们讲什么,社会便会变成什么,这么一盘算,你们和上九流的圣贤,帝王不都是一个样的吗?”
她又是笑着摇了摇头。
“实际上是,老百姓和寻常的王子王孙会看个乐呵;懂戏的人会看唱戏者的脚步,声调,表情,眼神;只有那些少数读过书的,怀着一腔热血的知识分子和少数真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人会有你说的那种感受,至于其他人……或许可能会被戏或多或少地带起情感吧。”
“嗒嗒,嗒嗒”
“嗒嗒,嗒嗒”
“嗯……这是……阳光?”
一缕阳光轻轻落在索菲脸上,暖洋洋的。
“还有……马蹄声?”
索菲感到自己的身体正晃晃悠悠地,很是舒服。
“人死后的世界是这样吗?貌似……也不错啊……”
索菲慢慢地睁开眼,支起自己有些轻飘飘的身体,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有马蹄声,有阳光,有自己,有路边往后赶着的小草,还有……
索菲的瞳孔在捕捉到那个人后猛地放大。
“我没去天堂吗?!”
“不儿,我费死劲给你整出来,你就这么跟我讲话?”
索菲显然是没去听我讲了什么,她的身体紧紧靠在车厢的角落,神经绷紧。
“现在没有禁魔镣铐,哪怕打不赢你我也能伤你!再不济我也能自尽,我劝你不要乱来!”
“我要是真想干点什么昨晚上就干了,用得着等现在吗?”
“混账!”
“不是,你知道我把你整出来费多大劲吗你这么跟我讲话。”
索菲紧张地盯了我一会,见我确实没有什么动作才稍稍收敛了锋芒。
“什么意思?”
“我跟你讲过的。帝国想杀你,共和国的妮可虽然没明说,不过也还是那个意思。按理说,你就应该这么死翘翘的,不过多亏了我哦。”
索菲十分不屑地“呵”了一声。我驾着马车,权当没听到。
“昨天帝国派人来‘探望’你,其实就是看看你死没死,没死再补刀。我给你的那瓶酒里我放了‘还生’,是一种药,吃了能让人假死,药效大概七个小时。”
说到这,我转过头对着索菲十分真诚地笑了笑。
“而且经过我的独家改良后没有任何副作用哦。”
索菲仍是那般讨厌我的样子,但我还是接着讲了下去。
“那帝国使者看你气息全无,笑得那是一个欢啊,把帝国带过来的金银珠宝全给妮可送过去后就回去邀功了。妮可呢,虽然对收下帝国礼物这事有点不愿意,不过共和国百废待兴,她出于对国家的考量就还是收下了。至于你,我前天可是和妮可讲了又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差点卖身了她才同意留你条命。要不是我,你的下场可就说不定比死还惨了。你这不还谢谢我啊?”
“呵”
索菲仍是十分不屑,毕竟若是没有我,凭她的能力也绝沦落不到这个下场,我也更谈不上是什么“救命恩人”。
只是……
“你为什么留我一命。”
“想。”
“拙劣的说辞。”
“我这人一向随性,想救你就救你了,这理由可是发自内心的,一点都没糊弄你。”
“随你怎么讲吧。”
“别搞冷暴力啊,我可受不了用热屁股贴你那张冷脸。”
索菲并未第一时间回话。她看了看窗外土路上稀稀疏疏的黄草,又看看天上没有几朵的白云,然后看看我,最后长叹一声。
“你想怎么处置我?”
我摸摸下巴,做出个思考的动作。
“我的打算是先带你跑。你没了这消息一但在帝国内部传开,里边那些曾经受你制约的杂七杂八的势力肯定得干起来,这时候你要是让帝国的人发现你没死,他们指定得第一时间统一战线谋划着怎么弄死你。所以帝国周围这一片肯定是待不下去了。我目前的打算是东向,东方的律央国目前社会还算稳定,并且没有受帝国干预太多。况且那是个商业国,我这个小纵横家说不定还能从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