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三更,一叶扁舟悄无声息地滑向龙渊阁。凌基独立船头,看着月光在湖面上铺就的碎银之路。这座建在太液池中央的三层小阁,此刻像头蛰伏的巨兽,飞檐上蹲踞的嘲风兽在月影中张牙舞爪。
司马靖才肩缠素帛,正在阁顶的观星台等候。老人面前摆着副象牙卦盘,六枚龟甲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泽。见凌基登楼,他刚要行礼,就被扶住手臂:\"丞相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烛光下,凌基注意到老人官袍下隐约透出的血色。那支箭淬了毒,太医院用了三日夜才拔净毒素。\"刺客的来历?\"他掀开鎏金狻猊炉的顶盖,将一撮龙脑香投入炭火。
司马靖才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倒出数枚令牌:\"魏国的玄鸟卫,汉国的暗卫,还有...\"枯瘦的手指拨开最下方那枚青铜令,露出背面阴刻的家纹,\"户部尚书府的私兵。\"
凌基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节奏渐渐与阁外湖水拍岸声重合。他突然问道:\"皇兄临终前,可曾留下什么话?\"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阁内一时寂静,唯有铜壶滴漏的声响在空旷中格外清晰。司马靖才的白须微微颤动,终于从贴身的暗袋中取出一方素帛:\"老臣奉旨,若王爷问起...\"帛书展开时,隐约可见背面渗透的血迹,\"便交予此物。\"
凌基接过帛书,八个铁画银钩的字迹如刀刻斧凿:\"社稷为重,君可自取\"。他的手突然剧烈颤抖,烛火在眼中扭曲成两簇跳动的幽蓝火焰。恍惚间又看见二十年前,那个在演武场上将木剑递给他的少年皇子;看见十年前铜雀台夜宴,醉醺醺的君王将虎符拍在他掌心;看见三个月前病榻前,枯瘦如柴的手指在他伤口上轻轻一按...
\"明日寅时。\"凌基将帛书凑近烛火,看着火焰吞噬最后一个字迹,\"召集三公九卿,宣布先帝遗诏。\"灰烬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另派八百玄甲卫去尚书府——本王要那老匹夫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记得喊上凌蕤,本王不坐这皇位,皇位是皇兄的,天下也是皇兄的,永生永世都是。\"
次日黎明,承天门外的朝鼓敲了足足一百零八响。当第一缕阳光刺穿云层时,太极殿前的青铜獬豸像突然发出嗡鸣——这是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异象。文武百官踩着尚未洗净血渍的玉阶鱼贯而入,发现殿中陈设已全然不同:龙椅旁新设了檀木王座,丹墀下立着十二柄出鞘的斩马剑。
太极殿内,百盏青铜连枝灯将晨曦折射成千万道金线。凌基立于丹墀之上,玄色朝服上的金线蛟龙在光影中游动。他身后,年仅十八岁的凌蕤端坐在龙椅上,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扶手两侧的螭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陛下有旨——\"司马靖才苍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即日起,由皇长子凌蕤继承大统,改元'永和'。懿亲王凌基受封摄政王,总领朝政。\"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户部尚书踉跄出列,象牙笏板\"啪\"地掉在地上:\"这...这与昨日遗诏...
太极殿内,百盏青铜连枝灯将晨曦折射成千万道金线。凌蕤斜倚在龙椅上,赤着的右脚随意地翘在鎏金扶手上晃荡,脚踝上挂着的金铃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头上歪戴着十二旒冕冠,珠串凌乱地纠缠在一起,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当司马靖才颤颤巍巍地展开先帝遗诏时,这位新君正用一柄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削着西域进贡的香梨,果皮如雪花般飞溅,有几片甚至落在了户部尚书程颐的朝服补子上。
\"陛下!\"程颐气得山羊胡直颤,紫棠色的面皮涨得通红,手中象牙笏板不住抖动,\"此乃庄严肃穆之地,您...\"
凌蕤突然手腕一抖,梨核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投入三丈外的青铜唾盂,发出\"当\"的一声脆响。他眯起那双总是带着三分醉意的桃花眼,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程爱卿,听说你上个月纳了第十三房小妾?六十二岁高龄还能如此龙精虎猛...\"说着突然从龙椅上翻身而起,冕冠珠串哗啦啦响成一片,\"不如这丞相之位...\"
\"陛下!\"司马靖才慌忙打断,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遗诏,指节发白,\"先帝遗诏事关重大...\"
\"知道啦知道啦!\"凌蕤不耐烦地挥手,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香风。他忽然从袖中甩出一卷竹简,\"啪\"地砸在鎏金御案上:\"喏,这是孤...朕登基后要做的三件事。\"说完又懒洋洋地瘫回龙椅,顺手从案上果盘里揪下一颗葡萄抛向空中,用嘴接住。
凌基拾起竹简,玄色朝服下的肌肉瞬间绷紧。竹简上墨迹淋漓的三条诏令,第一条赫然是\"裁撤户部十三清吏司\"!这分明是直指程颐经营多年的命脉。他抬头时,正对上凌蕤似笑非笑的目光——那双总是醉眼朦胧的眸子此刻清亮如秋水,哪有半分荒唐模样?更令他心惊的是,年轻天子眼中一闪而逝的锋芒,竟与二十年前的凌丕如出一辙。
当夜三更,凌基踏着月色来到\"百戏殿\"。这座偏殿原是先帝用来宴乐的场所,如今被凌蕤改造成了寝宫。推开描金漆门时,他险些踩到满地滚动的酒坛——有西域的葡萄酿,江南的梨花白,甚至还有几坛贴着魏国军标的烈酒。殿内弥漫着浓郁的龙涎香与酒气混合的古怪气味,年轻的皇帝正赤脚站在紫檀案几上,手持一支狼毫彩笔,在雪白的宫墙上画着夸张的春宫图。
\"皇叔快来!\"凌蕤醉醺醺地招手,明黄色寝衣的衣带松散,露出大片胸膛,\"朕在给肖姚画遗像...嘿嘿...\"
凌基皱眉上前,正要劝阻这荒唐行径,突然瞳孔一缩——那些看似淫靡的线条,竟巧妙地组成了一幅完整的魏国边境地形图!凌蕤的笔尖在某处山隘重重一点,朱砂晕开处,正是魏军最重要的粮道咽喉\"鹰嘴峡\"!
\"陛下...\"凌基的声音低沉如闷雷,\"装疯卖傻十年,就为今日?\"
凌蕤突然大笑,手中画笔一甩,朱砂点子溅在凌基的玄色朝服上,如血般刺目。他踉跄着跳下案几,一个不稳栽进凌基怀中,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对方耳边:\"熄灯。\"
凌基缓缓抽出佩剑,寒光闪过,十二盏宫灯同时熄灭。黑暗中,墙上的墨迹突然泛起幽幽蓝光——那颜料里竟掺了价比黄金的夜明砂!更令人震惊的是,某些看似随意的线条在蓝光下竟组成了完整的魏军布防图。
\"父皇临终前说...\"凌蕤的声音再无半分醉意,他弹指点亮火折子,跳动的火光映出案几下方暗格里的半块虎符,\"满朝文武,只信得过皇叔。\"他修长的手指抚过虎符上的饕餮纹,\"明日早朝,陪朕演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