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恒自圈禁谢敬一家的宅子里出来,一身的狼狈,甚至都忘却了如今正是大冬天的,寒风刺骨,却是没有让他觉得冷。
比起心里的冷,这点皮肉上的冷又算得了什么?
谢玄的话,就像是一根刺一样刺在了他的心上,让他恶心,也让他无可奈何。
原本以为谢玄能想通,身为谢家的族长,敢于一人做事一人担。
却不曾想,得到的答案竟是他坚持不妥协的态度。
可就算得到了他这样明确的态度了,他却无法在劝说他大度的为族人着想。
一切的因果本就是因为谢敬,他爹鸠占鹊巢才引起了谢玄的报复,凭什么在谢家坠入深渊时,谢敬会觉得自己的手是干净的?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一封认罪书而已,他们若是一个都不写,那他这个做侄子,做儿子的来代笔就是,到最后总能如圣上的意,也能保下一众无辜的族人。
区别也只不过是这认罪书,是谢玄写的,还是谢敬写的而已。
不够完美的,是他们不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认下这个罪名而已,可那又怎么样呢?不过就是圣上一句话便能圆过去的事罢了。
谢子恒回去的有点晚,到家的时候,乔云儿已然给他温上了酒。
“要不小酌一杯?”
她将放在火炉上才煮好的桃花酿举了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娇笑着说。
这几个月以来,乔云儿原本瘦下去的脸颊已经慢慢的长得圆润起来了,笑起来,竟是还有几分神似少女的娇俏。
“来一杯吧。”
他有些失神的看着她,将手中的酒杯朝着她推了推。
“明日冬至,要过节了,我也陪你小酌一杯。”
她笑着说,自己拿了个比谢子恒的杯子还大的茶盏竟是倒了满满一杯。
谢子恒看着这两杯子,不禁眉头紧锁起来。
“你什么时候这样贪杯了?你这叫小酌一杯?”
“只喝这一盏,剩下的尽数归你。”
她说着,直接将酒壶就递到了他的手中去。
“眼看就又要冬至了,这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二个冬至,咱们说点吉利的话吧。
我先说,愿咱们小安儿平安顺遂,我们一家,永不生嫌隙。”
她笑着说,抬起杯盏便是大大一口喝了进去。
而后,她便是一脸期待的看向了谢子恒,也希望着他能说点什么吉祥话来。
然而,谢子恒只是沉默的将酒杯中的酒饮而尽,而后避开了乔云儿的眼睛,只是看着屋外稀稀疏疏飘落得雪花道:
“云儿,我说如果,如果将来我不做官了,只做一个富贵闲人,做一个经商的商贾,你会不会嫌弃我?”
乔云儿听着他这话,一时间也愣在了原地。
她想问是发生什么事了,皇帝要卸磨杀驴?
可她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看着他坦然一笑。
“不过是一份工作,一个职业而已。做商人也好,做田舍翁也罢,又或者是做大官,于我而言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已经是临安县主了,身份已经够尊贵了,不需要你再给我挣诰命回来。
做不做官,是你的抱负能不能得以实现,而非是我的,所以,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而是要问你自己。”
她是一个异世魂,对钱的渴望是远远大于权的。
只要她足够有钱,能够衣食无忧,这对她来说就已经够了。
像她这样的人,是没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虚荣和攀比之心的。
谢子恒看着乔云儿如此坦荡的说,原本还纠结的他,顿时就失笑了起来。
是啊,以后想要什么,想要走什么样的路,问自己就行,何必问旁人。
若是他不愿意的,就算别人帮他做了选择,他也是不甘心的,他又何苦为难别人呢?
“出什么事了?皇帝要罢了你的官?你这湖州总督当到头了?”
乔云儿看着他情绪不高的模样,满脸好奇的打探着。
谢子恒摇了摇头,对着乔云儿道:
“就算圣上要卸磨杀驴,也不会这么着急的,装装样子也得装到底。
只是今日去见了大伯,倒是理解他为什么死活要拖着谢家族人一同去死了。我没有办法劝他。”
“劝不了就别劝呗。”
乔云儿一脸不解的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咱们又何必要去执着于非要让别人和我们想法一致?”
谢子恒闻言,又是一阵苦笑,却是将今日谢玄的话给她说了一遍。
他同情于谢玄,所以没有办法指责他狠毒,起初他还不是有过要让谢家所有人下地狱的偏执。
只是他气愤的想了,而谢玄是真的动手为谢家埋祸根而已。
“所以,你觉得你对不起你大伯,想要为你父亲偿还点什么,代价却是你日后于仕途之上再难进寸步?”
乔云儿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谢子恒问。
她不明白,明明他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他哪来的那么多负罪感?
就算当初与他们势不两立,那也是政见上的不合,就算是他把谢家扳倒的,但是没有他谢子恒,也会有李子恒,王子恒。
要谢家覆灭的,永远都是上位者,而非是谢子恒。
若非是谢子恒,只怕如今谢家一众女眷早已经被充入军中做军妓了。
如今她们还能好好的在宅子里呆着,圣上也允诺除了谢玄和谢敬两家女眷,其余的旁支近亲女眷可以在发卖的时候用钱赎回来。
这已经是谢子恒给谢氏族人带来的额外恩惠了,他为什么还要有那样的负罪感?
“谢家的事我不是很理解,但是听你这么说,你也只是个受害者而已,错的是你祖父,你爹。
但是,这两个人同样也是你大伯的父亲和兄弟,若说要什么父债子偿,那你祖父犯的错,你大伯又偿还了什么?
那些乱七八糟的道理与同情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去共情他。
你祖父对不起他,你爹对不起他,甚至是沈家对不起他,他有本事自己去找他们报仇就是。
冤有头,债有主,这些事与你何干?
你若是心中还有抱负,为什么要受他的影响?
总归他们两个都逃不过这一劫的,你为什么不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而要去为着一个虚无缥缈,莫名其变的人愧疚?”
身在局中之人,总不如旁观者看得那么明白。
他们总是感情用事,将自己代入局中,从而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
谢子恒听着她的话,原本纠结的情绪,似乎在一瞬间便清晰明朗起来。
是啊,上一辈的事,又与他何干呢?若是他想不通,非要来什么父债子偿,那他的安儿是不是以后也要陷入这无尽的家族内耗中去?
上一辈的恩怨,就该随着他们一起去,人死债消!
“云儿,明天咱们去看看我爹他们吧,做为儿子,送他们最后一程,日后想见也见不到了。”
想见或许不可能,但是有一点,他却是想去当面问问谢敬,同样都是儿子,他怎么就那样看不上自己?
他也想亲眼看看谢敬会不会因为错过他这个有能力的儿子不重视,却要把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视如珠宝而悔不当初?
这辈子,他最想见的,就是谢敬悔不当初的模样。
乔云儿闻言,看着他笑了起来。
“你这是上赶着去挨骂呀?”
“你就这么笃定?万一是他悔悟了,对着我忏悔呢?”
天真了吧,乔云儿看着他笑,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个从小就否定自己的父亲,是不会一夕之间就能对着自己改变看法,这一点,她实在是太知道了。
就算他忏悔了,也无非不过是有所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