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金缓缓地从腰间取下那串财务科的钥匙,在手中握了许久,仿佛那是他与这个岗位最后的联系。
“你拿着吧。”他将钥匙递给山娃,语气中满是无奈与落寞,眨着双眸说:
“以后,这塑料厂财务管理的大权,就交给你了。”
山娃接过钥匙,金属的凉意从指尖传来,沉甸甸的重量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肩上责任的重大。他看着赵光金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办公用品,将照片、笔筒、茶杯等个人用品,一一放入了收纳箱。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缓慢,仿佛在与过去的岁月告别。
收拾完毕,赵光金端着收纳箱,走过外屋时,两位美女会计停下手中的工作,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再见了哈!有事多联系吧!”赵光金苦笑着说道,嘴角的笑容里藏着无尽的苦涩。
“好的!再见!再见!赵科长。”两位会计一边回应,一边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尴尬与同情。
“别!别称我科长喽!以后再也不是啦!喊我老赵吧。”赵光金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办公室。他的背影在走廊里渐渐远去,显得那么孤寂、落寞。
山娃站在原地,望着赵光金离去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暗自感叹道:这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崔明文统治塑料厂的时代,将一去不复返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肩负起了塑料厂财务工作的重任,也肩负起了厂子未来发展的希望。
就在山娃思绪万千的时候,曹厂长又走进了财务科,一脸关切的问:
“咋样啊?赵光金没有为难你吧?”
山娃整理了一下思绪,嘿嘿的笑着说:
“嘿嘿!是有些不情愿,不过还好!他把所有的财务手续都交接完毕,在《财务交接表》上签了字,钥匙也都给了我。”
“那就好!那就好!我来找你,是关于你的工资待遇一事,我想参照企业级别,按着副厂长待遇补发你工资,你在体改办是行政科员级,月薪66元;到企业应该是副局级待遇,月工资200元;工资关系没在企业,差额144元,你看怎么处理好?”
山娃听了,满脸的震惊,比在体改办的工资翻了两番,就脱口而出:
“这么多?不会吧!一个月要顶三个月的工资?”
“是的!企业工资极差大,副厂长相当于副局级待遇。只是你的工资关系不在企业,有点别扭,你看看暂时财务上怎么走手续比较好呢?”
山娃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做梦也没想到,来到企业能够挣这么多工资。他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想了想,眨着双眸说:
“那就暂时列入岗位津贴里开支吧!”
“嗯嗯!那好!那好!我告诉主管会计邱燕荣一声,就按照你说的差额补分走岗位津贴。”他说着,出去到外屋通知了邱会计。
自此,山娃来到企业,不仅加入了塑料厂承包集团,地位提高了,随着地位提高,工资收入也骤然增加了不少,他得到了改革开放大潮中的第一波红利。挣到了第一桶金。
寒冬的兴隆县,枯黄的树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飘落,塑料厂的红砖厂房在凌冽的寒风里静默伫立。厂区内,几辆运货的卡车不时驶过,扬起阵阵尘土,给本就冷清的氛围更添了几分压抑。
接下来的一周,山娃带领着两个会计、库管员和相关人员,组成了两个清产核资盘点小组。每天天还没亮,他们就来到厂里,开始对固定资产、流动资产进行细致入微的盘点。产成品、半成品、在产品和原辅材料,还有低值易耗品,每一样都要仔细核对数量、检查质量、估算价值,然后一一登记入账。工资收入的提高,让山娃更加干劲十足。
寒冬里的仓库,阴冷而干燥,山娃和小组成员们却顾不上这些,他们拿着手电筒,在堆积如山的货物中穿梭,认真记录着每一个数据。累了,就靠在码垛的货物箱旁休息一会儿;渴了,就喝一口温热的白开水。
经过一周的努力,清产核资工作终于完成。看着那一份份详细的盘点表,山娃心中充满了成就感。这些数据,就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塑料厂的家底,也为厂子承包后的经营决策提供了坚实可靠的依据。
与此同时,曹响按着《承包方案》,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新产品地膜和雪地靴的开发项目上。他找到山娃,眼神坚定地说:“山娃,咱们厂想要发展,就必须开发新产品。现在,你要起草《兴隆县塑料厂关于新产品开发地膜生产的技改项目建议书》和《兴隆县塑料厂关于新产品开发雪地靴的可行性研究报告》。这两份材料关系重大,一定要写好。”
山娃一听,顿时傻了眼。对于撰写《项目建议书》和《可研报告》这类专业性极强的材料,他完全没有经验,坐在财务科里套间办公室,对着空白的稿纸发愣。脑海中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从何下笔。
就在山娃愁眉不展的时候,曹厂长走了进来。看到山娃满脸的愁容,他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地说:
“遇到难题了吧?我对于这类文章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啊。”
“是的!我从来没写过这类文章啊,真不知道怎么写呀?”山娃紧锁眉头,满脸为难地回答道。
曹厂长沉思片刻,拧着双眸对山娃说道:
“你去找工业局技改科的刘改环科长吧,她是从咱们塑料厂调过去的,对编写这类材料很有经验。而且,咱们申报新产品开发项目,正好需要通过她负责审核上报。”
山娃眼前一亮,急忙回答:
“哦!那好那好!我马上就去找她,让她帮忙。”说着,他快步走出办公室,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工业局在县政府大院内,县政府威严而庄重。山娃走进技改科办公室,只见刘改环科长正在专注地处理业务文件。她梳着利落的短发,微胖的身材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圆圆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透着灵动的光芒。
刘科长抬眸看到山娃,有些惊诧地问:“你找我吗?有事吗?”
山娃连忙微笑着做了自我介绍,又把曹厂长让自己来找她帮忙写材料的事详细说明了一番。
刘科长听了,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对着山娃说:
“奥!是曹厂长让你来的,听说了你们需要开发新产品,申报项目。那好,我这里有这类的书籍和模板,你回去参考一下,按照模板格式,根据你们厂的实际情况和所要开发新产品项目,编写就行了,然后,抽时间我再给你修改一下。
经工业局审批通过后,再报承德地区计经委审批立项,需要省里支持的项目资金,再由他们申报到省计经委立项审批,不需要省里支持的,地区立了项,由地区下拨项目资金。这是申报项目流程,正好在年底申报项目,争取88年明年年初审批立项。你快回去抓紧时间编写吧,时间很紧了,越快越好。”
山娃连忙点头,感激地说:“嗯嗯!好的!谢谢刘科长,我回去马上向曹厂长汇报,抓紧时间完成编写草稿任务,您再给完善修改一下。”
山娃拿着刘科长给的厚厚两本书籍和关于技改项目建议书、可研报告模板材料,走出工业局技改科的办公室。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暖的。他的心中充满了干劲,迈着轻快的步伐,兴冲冲地返回塑料厂,准备迎接新的挑战。
兴隆山城的冬天,寒风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呼啸着掠过大街小巷,无情地刺痛着行人的脸颊。街道两旁的树木早已褪去了翠绿的衣裳,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仿佛在诉说着冬日的寂寥。远处的山峦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宛如一条蜿蜒的银龙,静静地横卧在天地之间。
山娃裹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羽绒服,怀抱着一摞资料,在寒风中艰难地前行。他的眉毛和睫毛上挂满了细小的冰晶,被冻得通红的脸颊上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塑料厂的发展大计,心中盘算着如何向曹厂长汇报,才能让这些计划顺利推进。
推开曹厂长办公室的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曹厂长正在办公桌前忙碌,看到山娃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厂长,我从工业局技改科刘科长那里刚回来,资料我都拿回来了!”山娃将资料轻轻放在桌上,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
曹厂长迫不及待地翻开书籍和模板资料,越看眼睛越亮,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对山娃说:
“太好了!太好了!你就抓紧时间,按着模板格式编写材料吧。”
“嗯嗯!好的!咱们塑料厂刚刚搞完了清产核资,财务数据我都清楚,有了模板,照葫芦画瓢,照猫画虎,应该不成问题的。”山娃拍着胸脯保证,眼中满是自信。
回到财务科,山娃一头扎进了资料堆里。办公室的窗户被寒风吹得“咯吱咯吱”作响,他却浑然不觉。那盏老旧的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照亮了他专注的脸庞。他时而紧皱眉头,仔细查阅书籍;时而舒展眉头,奋笔疾书。饿了,就啃一口冷馒头;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窗外的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白色,而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文字。
山娃的妻子荣荣看着丈夫日渐消瘦的模样,心疼不已。这天傍晚,她冒着大雪来到塑料厂,看到山娃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原本合身的衣服现在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松松垮垮的。
“你这是卖给塑料厂了吗?怎么刚去就这样拼命啊?我看你比你们厂长都忙,这是何苦呢?”荣荣的声音里带着埋怨和心疼。
山娃停下手中的笔,揉了揉疲惫的眼睛,耐心地解释道:
“你不懂!在企业可不比在行政机关里工作,按部就班,养尊处优。在企业时间就是效率,时间就是金钱。曹响承包了就和我承包一样,一荣则荣,一损则损。咱们厂要是发展好了,不仅厂里的工人能过上好日子,咱们的生活也能跟着改善啊。”
荣荣看着丈夫坚定的眼神,心中的埋怨瞬间烟消云散。她知道,山娃就是这样一个有担当、有责任感的人。从他们相识到现在,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山娃都从未退缩过。她默默地将带来的饭盒放在桌上,里面装着山娃最爱吃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经过几天几夜的奋战,山娃终于完成了《兴隆县塑料厂关于新产品开发地膜生产技改项目建议书》、和《关于新产品地膜生产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兴隆县塑料厂关于新产品开发雪地靴生产项目建议书》和《关于新产品雪地靴生产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在关于地膜生产的报告中,他大胆地提出了通过进口原材料聚丙烯来降低成本的想法,并详细阐述了申请 10 万美元外汇指标额度的必要性。
当山娃将装订成册的材料递给曹厂长时,曹厂长看着这四本厚重的资料,感动得眼眶湿润。他轻轻抚摸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心中满是震撼。虽然他不太懂那些复杂的业务术语,但他能感受到山娃为此付出的心血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