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溪对这棵树感情很深。
她妈妈和小三斗得最厉害那几年,小三动不动让儿子给阿爷阿嫲打电话,等孩子问个好走开,她就会声泪俱下的哭诉。
说孩子因为名不正言不顺,在学校被同学们欺负得好惨,从前很爱笑,现在每天都很沉默;说大姐太凶,死死把着钱,他们母子连衣服都买不起,孩子的衣服裤子,全都短了一大截,天天冻得缩手缩脚;说孩子最近长高了好多,天天都喊饿,她这个当妈的没本事,连给孩子买碗红烧肉都买不起……
小三母凭子贵,嘴里喊她妈妈大姐,一副甘愿做小的样子,事实上,满脑子逼宫上位。
老两口不在乎她,却十分在乎自己的宝贝大孙子。
于是,心肝儿肉在学校过不好了,阿嫲也不会让她在学校好过,心肝儿肉没有新衣服穿,她也不会有。
这也就罢了,每次接完小三的电话,她都不会有饭吃。
老两口总是早早吃完饭,再把剩下的拿来喂狗。
哪怕家里那只大黄狗撑得眼神呆滞,也不会给她留一口。
没人心疼的孩子知道哭闹无用,所以从不委屈自己。
家里不给吃的,她就会溜进祠堂,爬上供桌,看上什么吃什么。
外头随便捡吃的,还有可能遇到坏心眼的人药猫药狗,祠堂里的贡品,却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顾氏凝聚力很强,特别在意宗族祭祀。
一年里,除了春节、清明、冬至三个必祭的大节,还有端午、中秋、重阳、中元四个传统节日,除此以外,顾氏还会大张旗鼓的祭祀那些为家族发展,做出重大贡献的人。
比如“顾xx诞辰xx周年”、“顾xx忌日xx周年”之类的,顾兰溪从小不知见过多少,牵头的,基本都是他们的直系后人。
大概这也是族人大多重男轻女的原因。
有儿子,才有传承。
香火不断,他们死后,才能收受后辈供奉。
且不说神神鬼鬼那些是否真的存在,就算真的存在,一个人连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女孩儿都无法善待,又岂能尊重自己的妻子和母亲?这样的人,又能做出什么流芳百世的大事?
庸碌之辈,也配享受千秋万代的香火?
不如早点断子绝孙。
除了以上那些,每逢婚嫁、添丁、进学、乔迁、创业有成、祠堂修缮、族谱修订等,族人也会祭祀一番,只是相对来讲,规模会小一些。
为了维持家族的体面,各家各户都会定时拨款,用于维护祠堂运转。
对顾氏族人来讲,祖宗的贡品别说下毒了,因为讲究个“心诚物鲜”,所有东西,都得是最好的,最新鲜的。
除了意味着“招财进宝”,经典的“柑橘+苹果+香蕉”组合,以及白糖糕、松糕这些常见的广式点心,还会有各种随着四时变化的东西。
比如春节的烧猪,清明的烧鹅、艾糍,端午的粽子,中元节的素包子,中秋的月饼,重阳节的菊花酒……
其中,最得她青睐的,当属冬至大祭时,整条煎炸,意味着“年年有余”的鲮鱼。
她爱吃鱼,打小就喜欢。
那时候肚子里缺油水,用油煎得香喷喷的鲮鱼,对她来讲,很有吸引力。
这种事儿干得多了,自会露出马脚。
祠堂周围住满了顾家人,想要逮她,还是挺容易的。
很多次,她都靠着敏捷的身手溜掉了,结果有一年她偷喝菊花酒,喝醉了,扯了块帷幔裹着,直接在供桌底下睡了。
第二天一早,族中负责上香洒扫的长辈一进门,就看到一双露出来的脚,吓得一声尖叫,引来一群人。
她猛的坐起,脑袋撞在供桌上,痛得眼泪哗哗。
被人围住的时候,只嘤嘤嘤,说太爷看她忍饥挨饿,实在可怜,托梦让她过来吃一口。
她那会儿不过十来岁,大伙儿气得跳脚,又拿她没办法,只能冲她阿爷阿嫲发火。
她也不管,溜走之前,还没忘了抓俩大香蕉。
阿爷阿嫲气得直拍大腿,大骂家门不幸,骂她妈根子上就是坏的,赌咒发誓,要扒了她的皮。
接下来好几天,她都没有回家。
学校也没去。
祠堂里空余房间多得很,那会儿又不冷,白天最热的时候,甚至能达到28度左右。
她白天找个书店窝着看书,看累了就溜回祠堂去。
逮不到就算了,逮到了立刻抱着太爷牌位哭。
那会儿她也不是几岁的小奶娃了,知道她不好拿捏,不给饭吃这种事慢慢也就少了。
等到她妈那事儿一出,更是面临辍学的境地。
那会儿她也是用的这一招,一到晚上,就拿个大喇叭,来祠堂哭祖宗哭太爷。
但凡闹一场,第二天,供桌上就会放上她的学费。
她这人吧,说讲规矩,她只讲自己的规矩。
但凡别人对不起她,全世界都说她应该怎样做,她照旧充耳不闻,主打一个叛逆。
为了自个儿活得好,她连亲妈的孝都不守,更别说这些早就去世不知道多少年的祖宗了。
比起那些虚的,她更在乎实际的好处。
在她看来,她之所以饿肚子,之所以吃不饱穿不暖,之所以交不起学费,都是祖宗们没有好好教养子孙,子孙又没有教导好下一代子孙,最后才会导致她生活凄苦。
爷奶待她不好,没关系,太爷太奶的贡品分她一口,一点不过分。
她甚至体谅他们早就去世,没法给她送饭,自己来取。
老实讲,投胎之前若可以选择,她死也不可能给自己选这么户人家。
又不是她非要求着被生下来,最后反倒有脸怪她。
很多人经常对她说,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那可真是,太让她感到糟心了。
祠堂围墙特别高,里头除了祖宗牌位,也没什么值钱东西,平日里除了负责管理祠堂的族人经常过来洒扫、烧香,保证香火不断,基本上不会有人来。
她就跟猴儿一样,顺着这棵凤凰木,蹭蹭往上爬。
这棵树很有讲究,为了顺应风水,种的位置是精挑细选的。
爬上去,沿着横生的枝干,轻轻一跳,就能跳到围墙上,再沿着围墙走一截,就是一堵墙。
房子和墙之间,有一定距离,双手双脚撑着两边墙壁,就能顺利落地。
这种事虽然好几年没干过了,重新捡起来,依旧行云流水。
顾兰溪很快就进了祠堂。
白日里,其他人可能没听清,但她常年练武,本就耳聪目明,再加上记性好,记得她那渣爹的声音,自是猜到,那人白天的时候,也在祠堂里。
渣爹连自个儿爹妈去世都不管,远走他乡那么多年,跟小三母子三人,花着她妈妈挣来的钱,很是过了几年好日子,若不是后来破产,她又成了电影明星,怕是都想不起她来。
前两年顾伟豪其实找过她两次,每次她都笑眯眯的把人请到陆太入股的茶楼喝茶,完了一进门就把人暴揍一顿。
拳拳到肉,痛到想死,去验伤,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别说要钱东山再起,连医药费都没要到几分。
他倒是想录像录音威胁,顾兰溪考虑问题那叫一个细致。
把人打一顿之后,还会把他衣服鞋子剐下来弄走,留他一个人在那穿个大裤衩涕泗横流。
就连手机,来找顾兰溪几回,也损失了几个。
拿出去之后,直接把卡抠出来,掰碎了扔进垃圾桶。
如今她要结婚了,又跑回来了,她只需动动脚趾头,就能想到大概所为何事。
光聘礼加嫁妆,就价值好几个亿,不想来分一口羹,才是怪事。
当年她是因为顾伟豪弃养,去法院立案过后,被族人收养的,再加上虽是亲爸,但从小就没见过几回,她的抚养费也是从妈妈卡上,按时打回来的,从法律上来讲,她对顾伟豪并没有赡养义务。
想从她这里拿钱,绝不可能!
若是平时,顾兰溪只会当不知道,但眼见着她的婚礼就要到了,她容不下丁点岔子,自是要见他一面,把事情给解决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