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夹烟的手指关节焦黄,看样子是个老烟棍,烟灰簌簌落在褪色的灰色裤子上,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透过帽檐的阴影死死盯着浩宇的后背,瞳孔里映着摩托车尾灯的红光,像淬了冰的刀子。
然而浩宇和吴学栋,陈淑芬,压根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浩宇直接把自己崭新的摩托车推进堂屋,金属车轮碾过水泥地面时发出悠长的吱呀声响,在空旷的堂屋里回荡。
他把摩托车靠近山墙边,用力支起大支架,当金属支架与地面碰撞的瞬间,后背突然像被绷紧的弓弦狠狠弹中一般,牵扯着传来一阵尖锐到让人发懵的疼痛。
浩宇喉结猛地向上滚动了一下,牙关下意识地狠狠咬紧,腮帮上的肌肉随之高高隆起,额角的青筋也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跳动!
为了不让爸妈看出异样,他硬是将那股瞬间涌到眼眶、带着生理痛感的泪水憋了回去,脸上依旧维持着往常那副平静无波的神色,仿佛刚才那阵几乎让人蜷曲的剧痛,不过是错觉罢了。
陈淑芬早从里屋的衣柜底层翻出一块长方形的红色布料,那布料边角还留着细密均匀的针脚,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甚至可能亲手缝补过的。
她微微踮着脚,将布料用力抖开,鲜艳的红色纤维在斜射入堂屋的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一片燃烧的晚霞。
她一边仔细地将布料盖在摩托车棱角分明的车身上,一边带着满足的笑意说道:
\"你瞧瞧,这辆摩托车就算搁在这儿放着都亮眼得很,可不能让它落上半点儿灰尘!\"
说着,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布料表面,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传承多年的珍贵瓷器,\"你看这油箱的反光,啧啧,真是太漂亮了!\"
浩宇侧身靠在门框上,后背的疼痛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持续不断地扎刺着神经,再加上骑行时为了保持平衡而持续僵硬的坐姿,此刻整条脊椎都像被灌了铅般,沉重得让人只想瘫软在地。
他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爸妈!我感觉有点困了,想回屋睡一会儿!\"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下意识地用手撑了下腰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暴露出身体深处难以掩饰的不适。
\"去吧去吧!\"陈淑芬连忙挥手,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心疼,仿佛能透过衣服看到儿子后背的伤势,\"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再喊你。\"
吴学栋倒了一杯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有节奏地晃了晃腿,然后吹了吹杯中的茶水,打趣道:
\"你这孩子,睡个觉这点小事还要跟你妈报备一下吗?这两天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想睡就去睡吧!\"
他嘴上说着轻松的玩笑话,目光却在浩宇转身的刹那,悄悄落在他那略显僵硬、不自然的背影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皱了一下,又迅速舒展开来。
浩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扯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的瞬间,他再也撑不住那紧绷的姿态,整个人踉跄着倒向床铺。
当后背接触到柔软床垫的刹那,一股如同电流击穿般的剧痛猛地窜遍全身,他\"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身体像装了弹簧似的,不受控制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他这才猛地想起后背的伤,只能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体,额头轻轻抵着枕头,用近乎匍匐的姿势慢慢趴在床上,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几分,生怕牵动伤口。
与此同时,张嫣然家门口的空地上,细碎的碎石子在腊月的阳光下泛着刺眼的白光。
张力强正蹲在斑驳的门槛边,专注地玩着火炮枪,火炮枪其实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砸火药工具,用一根自行车的废旧车条,一头弯成直角,然后用打针的针头扳断针梗,保留针栓,然后用橡皮筋连接在车条的尾部,在针栓里面填充火炮纸上的火药,套在弯成直角的车条上面,然后用力往地上一磕,就会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响声,紧接着会冒起一股蓝烟,鼻腔里立马会闻到火药的香味。
他玩得非常入神,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正朝他一步步走来。
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子在他面前停下脚步,身材瘦瘦高高的,留着板寸头,一件洗得发白、甚至有些地方磨出毛边的破旧棉袄松垮地挂在身上。
他先是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喉咙里发出有些干涩的\"咳\"声,喉结在干燥的脖颈间上下滚动着,像是在为接下来的话语做着准备。
张力强不耐烦地抬起头,眯着眼睛瞥了一眼眼前的不速之客,强烈的阳光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眼前的人看起来有些陌生,却又隐隐透着一股模糊的熟悉感。
他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又弯腰继续摆弄手里的火炮枪,仿佛那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强子!你不认识我了?\"小伙子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熟稔感,\"我是你的根哥呀!刘根阔!\"
\"根哥?\"张力强猛地抬起头,阳光透过头顶槐树茂密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记忆里那个调皮捣蛋,总爱恶作剧、揪他耳朵的大哥哥,如今嘴唇上冒出了短短的细密的胡子,眼窝似乎也比以前更深了些,眉宇间多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郁。
过了好半晌,他才惊喜地拔高了声音,带着孩童般的雀跃:
\"哎呀!你真的是根哥诶!现在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都长成大人样了!\"
刘根阔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缺了两颗门牙的牙齿,手掌带着薄茧和些许粗糙感,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张力强的肩膀:
\"我都十九岁了!再不长大不就成侏儒了吗?\"他的笑声有些干涩,听起来不太自然,可目光却像钉子一样,紧紧钉在张力强的脸上,仿佛要把他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好几年没见了,没想到你也长这么高了,都快赶上我了,而且这眉眼,越长越像超叔了!\"
\"超叔\"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张力强记忆的闸门,他的鼻头突然一酸。
恍惚间,他想起以前过年时,爸爸总会把他高高架在肩膀上,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去逛庙会,手里还提着一串红彤彤、亮晶晶的冰糖葫芦,那酸甜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那些记忆像褪色的老照片,明明色彩鲜艳,却隔着一层模糊的水汽,让人看不太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