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劲澜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他望着儿子冰冷的面容,那双原本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眼眸深处,是二十七载风雪也未能融化的冰冷。他必须说下去,用这血淋淋的真相,将妻子用生命和鲜血写下的那份爱,去破开儿子心中的那份恨,那份怨以及那道无法释怀的墙。
“我们两人生怕暴露,只能沿着最偏僻的乡村小路,靠着从山林中偶尔才能找到的一些野果和小动物,来维持体能,一路躲躲藏藏,走走停停。你母亲高烧反复,腿脚肿胀得几乎无法行走,腹中的你却在顽强地成长…… 支撑我们走下去的只有一个念头:撑下去,把你平安生下来,然后联系上组织!”
他眼中闪过深沉的痛楚:“我们不敢在任何地方停留超过一天,只能靠我摸索着用急救包里仅存的酒精给她擦拭降温,她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咬着布条不敢出声,怕引来追兵…… 可她摸着肚子时,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一个母亲在绝境中对未出世孩子的全部期盼。”
“终于,在农历腊月三十,除夕的那天,我们一路辗转,踏上了东海市的地界。” 叶劲澜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东海,是你母亲的家!那里有她的父母!有她熟悉的一切!我们以为…… 终于看到了曙光。只要联系上东海市警方,或者直接回到你外公外婆家,就安全了!至少,能让你母亲平安地生下你!”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刻骨的寒意和一种后怕的颤抖:“只是我们太天真了!那个叛徒泄露的不仅有核心资料,还有核心研究人员的名单,为了彻底铲除我们,他们早已经在你外公外婆所在的小区附近布下监控!就在我们悄悄靠近小区附近时,我发现了异常!小区附近出现了数个不属于大夏的西方面孔,在你外公外婆所住的楼下徘徊。幸运的是,因为你母亲行动不便,去小区找你外公外婆的人只有我一个,而且一个多月的风餐露宿让我的面容改变了不少,对方只把我当成了流浪的乞丐,并没有过多的关注我!”
“那一刻,我和你母亲的心都凉透了。” 叶劲澜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我们连靠近都不能!如果我们贸然出现,或者试图联系警方,很有可能立刻暴露!不仅我们会死,那些盯梢的人一定会冲进去,你外公外婆也将遭遇危险…… 后果是我和你母亲不愿意承受的!”
“我们只能继续向更偏僻的郊区转移,想找个地方熬过除夕夜再做打算。” 叶劲澜的声音像是被寒风冻住,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那天晚上,雪下得特别大,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当所有人都享受万家团圆的时候,我们却只能躲进郊区一个废弃的、塌了半边顶的破窑洞里。窑洞里积着厚厚的灰,只有一堆干枯的烂草。你母亲的羊水…… 就在那个时候破了。”
叶劲澜痛苦地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发抖,仿佛那彻骨的寒意和绝望再次将他笼罩。
“她才怀胎八个多月!在那个冰冷刺骨、只有我和她的破窑洞里…… 她开始阵痛!”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无助,“没有医生,没有热水,连一块干净的布都没有!只有我这个…… 除了物理公式,对接生一窍不通的男人!我…… 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
“阵痛越来越剧烈,她疼得浑身抽搐,牙齿死死咬住一块破布,嘴角都渗出了血…… 可她太虚弱了,根本使不上力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窑洞里冷得像冰窖,她的身体却在发烫…… 我…… 我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痛苦一点点吞噬,看着她和肚子里你的生命迹象…… 越来越弱……”
叶劲澜猛地睁开眼,眼中是刻骨铭心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就在我跪在她身边,几乎要被绝望逼疯的时候……”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窑洞外面…… 传来了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还有…… 压低的、带着明显境外口音的外语交谈声!是他们!那群追了我们一个多月、像附骨之蛆一样的刽子手!他们…… 找到了这里!”
“那一刻,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我们一家三口,今天都要交代在这个冰冷的除夕夜了!”
“但我绝对不会束手就擒,我掏出了那把从牺牲的特勤队员身上拿来的手枪,让你母亲躲好后,便悄然摸出了窑洞。借着白雪映照的夜色,可以清晰看到有四名境外分子正向这里搜索而来。你爷爷和你一样是名军人,自幼在部队军属大院长大的我,对于侦察作战虽然不算精通,但也接触过不少,这也是这帮境外武装分子万万没有料到的!也可能是上天眷顾吧,我们来时的脚印被大雪覆盖,四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我们躲避的破窑洞,这也就给我提供了偷袭机会!”
“解决掉最后一个人后,我将四人身上的压缩饼干,保暖上衣以及手枪搜刮了一番,带回窑洞时……” 叶劲澜的声音突然哽住,巨大的痛苦攫住了他,“洞里…… 全是血!你母亲躺在草堆上,身下是一大滩刺目的鲜红!她身旁…… 是一把从急救包里翻出来的医用剪刀!她的肚子…… 被她自己用剪刀生生剖开了!”
秦清瑶倒抽一口冷气,死死捂住了嘴。楚风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她脸色惨白得像雪,气若游丝,可怀里……” 叶劲澜的泪水汹涌而出,“怀里抱着一个裹在破布里、浑身是血的小小婴儿!她用自己的衣服,擦掉你身上的血迹…… 将那件她偷偷缝好的、用血绣着‘楚’字的粗糙小衣服,小心翼翼地穿在了你的身上!”
秦清瑶嘴唇微颤,终于忍不住颤声问道:“可楚风他…… 最后怎么会出现在孤儿院的门口?”
叶劲澜闭上眼,仿佛又回到那个血色除夕夜。“窑洞外的枪声虽然解决了追兵,但也可能引来更多人。雨晴当时失血过多,身体已经十分虚弱,她用最后一点力气告诉我,距离破窑洞一公里处有一家东海市的孤儿院,让我送你过去。我将两件保暖上衣分别披在你和你母亲的身上,然后用布带将你捆于背上,抱着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的雨晴,踉跄地向孤儿院走去!”
叶劲澜的声音像破碎的冰凌,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绝望:
“雪太大了,风刮得人睁不开眼。我抱着昏迷的雨晴,背着你,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孤儿院方向挪,血顺着我的裤管往下流…… 一里路,像走了一辈子!”
“终于看到孤儿院门口那两盏在风雪里摇晃的红灯笼了!我把雨晴轻轻放在一个避风的墙角,雪很快盖住了她半边身子。然后解下背上襁褓里的你……” 他看向楚风,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还留在那个雪夜,“你那么小,那么安静,穿着那件染血的、绣着‘楚’字的小衣服,小脸冻得发青。我狠下心,用力掐了一下你的小脚心!”
“你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寂静的雪夜里炸开!我立刻把你放在大门石阶上,转身向着你母亲躲避的墙角跑去。当我跑到墙角时,原本还在昏迷的雨晴,此时却睁开了双眼,眼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几分钟后,大门被打开!一位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看到雪地里哭嚎的你,确定四下无人后,将你抱进了孤儿院。而在大门关闭的刹那,雨晴流着两行清泪,再次晕厥了过去!”
“我不敢耽误一秒钟!抱起气息微弱的雨晴,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远离孤儿院、远离光亮的方向,在雪地里挣扎前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孩子远点!越远越好!不能把灾祸引过去!”
“当天晚上,已经面临绝境的我们,被国安人员找到,并紧急送到了就近的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她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叶劲澜看向轮椅上无声流泪的妻子,眼中是刻骨的痛,“医生说…… 你母亲因为剖腹产时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导致下肢长时间严重缺血…… 神经和肌肉都坏死了…… 她的腿…… 再也…… 站不起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入无边的疲惫与决绝:“为了彻底抹去痕迹,保护你和你外公外婆的绝对安全,也为了完成 322 计划最后的攻坚,我们接受了最高级别的‘断线’指令。叶劲澜和楚雨晴,这两个名字,连同过去的一切,在官方记录里都成了‘牺牲’和‘失踪’,这也就是为什么,你母亲的档案中一直写着‘失踪’的原因。我们彻底没有了身份,只能在最深的阴影里,继续着未完成的研究…… 这一藏,就是二十七年。”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在为那段被血色浸透的往事低泣。叶劲澜的目光重新落回楚风脸上,那目光里有痛,有愧,有无法言说的沉重,却不再有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