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域很大,以极刹之渊划分为上下两域。
上神域矗立九大神极,各据一方天地,而下神域唯有一处北幽。
深渊分开了神域,也分开了人妖两族。
极刹之渊里罡风如刃,连落入的光都能被斩碎,仙神难渡。
所以过去的很多年里,上下神域都相安无事,仿佛是两个世界。
但稳定的局面却在一千年前被打碎了。
北幽,来了一个从下界飞升的妖神。
跨越三重仙阶,直接成神。
群龙无首的北幽妖族一瞬间有了主心骨,实力飞速壮大。
妖神用了三百年的时间,解决了那道深渊,领着妖族踏入了上神域。
随后,整个神域被他搅了个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不是没有人想要制裁他,可偏偏妖族能穿越的深渊,他们人族不行,稍微靠近一点就会被里面的罡风撕成碎片。
这样绝佳的一个屏障让北幽更加强大张狂,短短一千年的时间,已经能与上神域最强神级赤羽极分庭抗礼。
赤羽极神殿中。
“神主大人,仙神会一日后于兮梦极举行。”
戴怀单膝跪地,恭敬禀报:“这次……那位妖神也会到场。”
王座上的身影微微一动,洁白衣袖顺着手腕垂落。
“哦?”夙弥曼轻点扶手,声音听不出喜怒,“他这次又想玩什么花样?”
戴怀低头:“据探子回报,妖神此次……颇为安分,已在兮梦极静侯多日,未见异常。”
“看起来当真是来参加一场普通宴会的。”
夙弥曼轻笑一声,手心按了按腹部,上次受得伤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安分?”
“他北灼言何时安分过?”
那就是个该死的灾星!
自从他回来,他走到哪哪里就会乱成一锅粥。
她苦心经营万年的秩序被搅得天翻地覆。
更可恨的是那些原本俯首帖耳的神主们,一个个都被勾出了不该有的小心思,如今更是蠢蠢欲动,敢在暗地里搞些小动作。
夙弥曼五指紧握,生生将王座的一角捏成了粉末,她缓缓勾唇,眼底的暗色愈发浓郁。
“我倒要看看,这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
兮梦极。
春寒裹着冬的尾音下了最后一场雪。
细碎的冰晶簌簌而落,吻过抽枝的枝桠,落在一人肩上。
他一身墨色大氅立在风里,肩头大氅的绒毛上覆着霜白,像是沉默的孤山,任由雪染白了头。
那人身后不远处,两个人影并肩而立。
秦韵虞盯着不远处唯美的画面,胳膊肘戳了戳旁边面无表情的漂亮美少年。
“小安安,你家王又抽什么风,为什么好端端的非要去淋雪?”
少年生得一副精致皮相,唇红齿白,眉眼间还残留着未褪的稚气,乍一看像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公子。
可那双眼睛却冰冷至极,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生生割裂了这幅好相貌。
一身气势更是骇人,那是从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血气。
祺安看了眼雪中一动不动的人,声音冷硬。
“他在想人。”
想一个很久很久不见的人。
大概那人总是冷清的模样,与风雪格外相称,所以便以此来思念,假想着,这漫天的雪就是她。
祺安说完便垂下了眼眸,伸手摸了摸心口,薄薄的衣料下,一片白色鳞片亮起。
她离开的太干脆,什么都没留下。
他唯一的念想,就只有这一片与众不同的护心鳞片。
秦韵虞砸吧了下嘴,想说点什么宽慰这两个郁郁寡欢的妖,憋了半天却只有一声长叹。
她和他们一样,也思念着同一个人。
她连自己都无法宽慰,又如何去劝慰他人?
秦韵虞轻叹,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祺安。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让他少淋点雪,这个药记得让他按时吃。”
她嘱咐了几句后又看了眼远处那道孤寂背影,最终无奈地摇头转身离开了。
世间最苦相思,入骨三分,药石无医。
那是这红尘中最绵长的凌迟。
祺安握着瓷瓶,上面还残留着一点余温。
王从不吃药。
他习惯依靠自身的治愈能力恢复伤势。
他想,他明白王的想法。
血肉生长时很疼,疼的让人无法思考其他东西。
这样,就能压下心中无尽的思念。
祺安捏着瓷瓶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上前轻声劝说:
“王,该回去了。”
北灼言静立着,眼睫上都染着一线白。
那张脸生的格外锋利妖冶,绯红薄唇抿成一条无情的线,璀璨的眼眸因常年不散的阴郁显得暗沉,戾气横生。
他的肤色极白,几乎与雪同色,因久浸寒意而透出一股病态冷感,仿佛一碰就会碎裂。
似乎是有些冷,精致眼尾染着一抹薄红,连成片,晕染至脸颊鼻尖,像是雪地里碎了的梅瓣,为这幅凌厉相貌添了几分脆弱的艳色。
祺安捏着药瓶的手指微微发颤。
王很少说话,仿佛自那天之后被夺走了声音,只有安排事情的时候才会多说几句。
余下的时间里,他都沉默至极。
祺安知道他大概是等不到回应了,便抬手替他将肩上的落雪拍净。
“王,早些回去。”
祺安苍白的嘱托了一下后便离开了,原地只留下北灼言一人。
雪落无声,直到肩膀上再次积了一层薄雪,他才有了些许反应。
北灼言缓慢探出手,修长骨节泛着薄粉,雪花悠然落下,落在微暖的指腹上,很快就融成一个小小的水珠。
雪融化时带起一点微痒,像极了在月隐镇那夜的指尖吻。
轻盈柔软,像清风,像微雨。
他很喜欢这样一片一片接着雪花。
相似的触感会让他以为,他的念还在吻他。
他的念,没有离开。
可惜,春天到了,雪停了。
璀璨明亮的光艰难穿透厚重云层,均匀泼洒大地,将身上的冷意驱散。
北灼言缓慢放下手,腰上的白色铃铛随着动作轻晃,却再也没有清脆的铃声响起。
时间太久了,云浪铃都褪了色,和他一样成了一个哑巴。
他等了她太久太久。
以一个普通凡人的寿命来计算,一百年为一世,他已经等了她十生十世。
第一个百年,他懊悔,他痛苦,他恨自己为何如此蠢笨,迟钝的没有发现她的计划,恨自己为何这般没用,让她为他付出一切。
第二个百年,他在北幽种满了惊亿花,他答应了的,要带她回家,看最美的花海。
但她没回来。
第三个百年,他开始学习起了雕刻,他已经孤身一人,他的人偶不能和他一样可怜,得有一个伴。
他学了很久很久,笨拙的手指也能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下灵巧起来。
他雕了很多很多的人偶,但她们都没有脸。
因为,他有些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第四个百年,思念已成毒,入骨又生根。
无法抑制的想念一次又一次的翻涌,日夜折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绵长的痛。
他快要疯了。
第五百年,她还是没有回来。
心太疼了,疼的他像是行尸走肉。
第六个百年,记忆越来越模糊,他好像快要把她忘了。
时间足以冲淡一切炙热浓烈的感情。
他不再去那片花海,他将所有的人偶锁了起来。
第七个百年,他仔细算了算,他们相处的时间不过短短七年,而他已经等了她七百年。
可她还是没有回来,她说谎了。
她又骗他,他恨她。
第八个百年,恨没有了。
心脏空荡荡的,没有爱,没有恨。
什么都没有了。
第九个百年,他恍然大悟。
恨的底色是爱,他在恨她不够爱他,恨她不愿为自己停留,恨她怎么不早些回来。
归根结底,他还是在爱她。
但现在......连恨都没了。
他还爱她么?
他不知道。
第一千年。
北灼言盯着古树上紧紧缠绕的藤蔓,眼底压着不可见人的病态偏执。
不管爱与不爱,他只要她回来。
回来,然后缠起来,锁起来。
让她永远、永远都没办法离开他。
他大概...真的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