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我蹲在青竹寮的门槛上，看王二牛往竹篓里塞最后一捆符纸。
楚清抱着装培元丹的瓷罐，正往小桃的布囊里倒，小桃急得直摆手：\"师姐说每人五颗，我够了！\"周仙子蹲在一旁，用雷纹帕裹住她那把裂了三道纹的木剑——那是她用外门灵田新种的雷竹削的，前日还宝贝得不让人碰。
\"都收拾好了？\"我拍拍裤腿站起来。
王二牛把竹篓往肩上一扛，护心镜在晨光里晃了晃：\"萧师姐，李长老给的地图我记熟了，南荒的野林子我小时候跟着猎户爹走过，找路我在行。\"他说得轻松，可我看见他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小子最怕蛇，南荒林子里偏偏多竹青蛇。
楚清把布囊系紧，指尖还沾着培元丹的丹粉：\"我带了十张聚灵符，要是遇到禁制......\"她声音突然低下去，眼睛却亮得很，\"萧师姐说过，法术是人心的延伸，禁制再厉害，也是人布的。\"
小桃揪着我的衣袖晃了晃：\"师姐，要是遇到危险......\"
\"我在前头。\"我蹲下来，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这丫头上个月才满十四，从前在杂役房洗衣裳，手背上还留着冻疮的疤。
可她画的引火符，连丹峰首座都夸\"有灵气\"。
周仙子突然站起来，雷纹帕\"刷\"地展开：\"我查过古籍，仙界遗迹的禁制多与星辰运转有关。
昨日我按二十八宿的方位练了半夜雷诀，要是能引动天雷......\"她耳尖发红，把雷纹帕往我手里一塞，\"师恩二字在帕角，您带着，就当我在您身边。\"
我攥着雷纹帕，帕角的\"师恩\"二字还带着她的体温。
竹篓碰撞的脆响里，我听见自己说：\"走。\"
南荒的雾气裹着松针香，我们在第七日辰时站在了遗迹入口前。
那是座半掩在山壁里的石门，门楣上的云纹早被岁月磨得模糊，却仍透着股说不出的威严。
王二牛刚要伸手摸门环，青灰色的光膜突然从地面腾起，像一张网罩住山壁，发出\"嗡\"的震颤。
\"是禁制！\"楚清倒退两步，撞在小桃身上。
她的聚灵符从布囊里滑出来，飘到光膜前便\"滋啦\"烧了个洞——不是被火，是被禁制里的灵气绞碎的。
我眯起眼。
光膜上的纹路像活物似的游动，金红、青、蓝交织的轨迹，竟和前日演武场融灵术的光龙有几分相似。
李长老说遗迹里有\"与灵物心意相通的秘术\"，难道这禁制......
\"退开。\"我按住要往前凑的王二牛，指尖掐了个引灵诀。
灵气顺着经脉涌到掌心，凝成一团白光，我试着往光膜上一按——
刺痛从指尖窜到胳膊肘。
光膜突然翻涌成漩涡，我的灵气像被吞了进去，连带着半条胳膊都麻了。
\"萧师姐！\"小桃扑过来要扶我，被王二牛一把拽住。
他护心镜上的裂纹里渗出灵气，在掌心凝成小太阳：\"我来试试！\"
\"别——\"
晚了。
王二牛的小太阳刚触到光膜，漩涡突然暴涨，\"轰\"地把他掀出三丈远。
他撞在松树上，护心镜\"咔\"地裂得更开，嘴角溢出血沫。
\"二牛！\"楚清哭着扑过去，聚灵符撒了一地。
小桃咬着唇替王二牛擦血，手却抖得厉害。
周仙子的雷纹帕\"唰\"地飞起来，绕着光膜转了两圈，帕角的\"师恩\"突然暗了暗。
我蹲下来，捡起一片被绞碎的聚灵符。
符纸上的纹路不是普通的焦黑，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是灵识？
\"有意思。\"阴恻恻的笑声突然劈开雾气。
我猛地抬头。
山风卷开一片雾，露出个白发如血的老人。
他穿件黑袍，袖口绣着扭曲的骷髅，每走一步，地面就渗出黑血似的污渍。
\"这遗迹，我血煞老人找了三百年。\"他舔了舔发紫的嘴唇，指尖凝着颗血珠，\"小丫头片子也敢来抢？\"
\"前辈误会了。\"我把周仙子拉到身后，\"我们只是想......\"
\"想探宝？\"血煞老人突然笑出声，那笑声像指甲刮过铜盆，\"好，我就让你们看看，抢我血煞老人的东西，是什么下场！\"
他抬手一甩，血珠\"嗖\"地射来。
我急忙掐了个护心诀，光盾刚撑起，血珠就\"噗\"地穿透了它。
灼热的痛从左肩蔓延开来，我踉跄两步，看见肩头的衣裳被烧出个焦洞，皮肤翻卷着，正渗出黑血。
\"师姐！\"楚清的尖叫混着小桃的抽噎。
周仙子的雷纹帕\"唰\"地裹住我的伤口，帕上的雷纹亮了亮，黑血竟被逼出些许。
王二牛捂着心口爬起来，护心镜的灵气凝成小太阳，摇摇晃晃往血煞老人砸去——却被对方随手一拂，小太阳\"砰\"地炸成光点。
\"不自量力。\"血煞老人又抬起手，这次是五颗血珠。
我咬着牙撑起三面光盾，可第二颗血珠穿透第二面盾时，我听见自己的肋骨\"咔\"地响了一声。
\"跑！\"我吼了一嗓子，推着最近的小桃往林子里躲。
周仙子拽着楚清往左边跑，王二牛咬着牙扑过来，用身体替我挡下第三颗血珠——他护心镜上的裂纹里，灵气像断了线的珠子往外冒。
\"萧瑶，\"血煞老人一步步逼近，黑袍上的骷髅仿佛在笑，\"把青铜碎片交出来，我留你全尸。\"
我猛地一怔。
他怎么知道青铜碎片？
李长老说过，那是他整理古籍时偶然发现的......难道......
左肩的痛突然加剧，我眼前发黑。
血煞老人的第五颗血珠已经到了眼前，我甚至能看清里面翻涌的黑气。
周仙子的雷纹帕突然发出刺目金光，\"师恩\"二字亮得像要烧起来，替我挡下了那颗血珠——可帕子也\"滋啦\"裂成两半。
\"师姐！\"周仙子哭着扑过来，接住飘落的帕子。
我看着她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前日演武场上，她举着雷纹帕说\"这是您教我画的第一张符\"。
王二牛的小太阳又亮了，比之前暗了许多，却固执地悬在我头顶。
楚清蹲在他旁边，把最后一张聚灵符按在他胸口：\"二牛哥，你撑住......\"
小桃缩在树后，攥着半块培元丹，指甲都掐进肉里了。
她看见我看她，突然把丹塞进嘴里嚼碎，摇摇晃晃站起来：\"师姐，我、我会画引火符......\"
我喉咙发紧。
这些孩子，从前是外门最没人疼的废柴，现在却为了我，拼了命地站在前面。
血煞老人的第六颗血珠又凝好了。
我撑起最后一面光盾，可灵气像漏了底的碗，根本填不满。
左肩的黑血顺着手指往下滴，滴在袖中的青铜碎片上——
\"叮\"的一声轻响。
我猛地睁大眼睛。
青铜碎片突然发烫，透过衣袖烙着我的皮肤。
那些模糊的纹路亮了起来，金红、青、蓝的光从碎片里涌出来，顺着我的血脉往上窜。
血煞老人的血珠已经到了眼前。
我咬着牙，把最后一丝灵气全注入光盾——
光盾\"轰\"地爆成一片光雾。
血珠穿透光雾，擦着我的右耳飞过，在身后的山壁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我瘫坐在地，看着血煞老人扭曲的脸。
他的下一颗血珠刚要凝，突然警惕地皱眉：\"什么东西？\"
雾气里传来清越的钟鸣。
血煞老人猛地转头，黑袍带起一阵腥风：\"算你们走运！\"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雾里。
\"师姐！\"孩子们扑过来。
王二牛的小太阳灭了，护心镜碎成几瓣，却还攥着半块碎片挡在我面前。
楚清的聚灵符全用完了，手背上全是符灰。
周仙子的雷纹帕裂成两半，\"师恩\"二字却还亮着。
小桃的引火符没画完，符纸烧了一半，还攥在手里。
我摸着左肩的伤口，黑血已经不流了。
青铜碎片还在发烫，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血脉，往心脏的方向爬——
\"萧师姐！\"楚清突然指着遗迹入口。
我抬头。
青灰色的光膜不知何时淡了，石门上的云纹重新清晰起来，门缝里透出一缕金光，像在召唤。
王二牛擦了擦嘴角的血：\"萧师姐，我们......还进吗？\"
我看着他们染血的衣裳，看着周仙子裂成两半的雷纹帕，看着小桃手里没画完的引火符。
晨雾里，他们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进。\"我撑着周仙子的手站起来，青铜碎片在袖中发烫，\"但先......处理伤口。\"
小桃立刻翻出布囊里的金创药，楚清帮王二牛捡护心镜的碎片，周仙子把裂了的雷纹帕仔细收进怀里。
我摸着左肩的伤口，能感觉到青铜碎片的热意正往全身扩散，像有什么在苏醒。
石门后的金光更亮了。
我深吸一口气，牵着小桃的手往前走去。
孩子们跟在我身后，脚步声混着松针落地的轻响，撞碎了晨雾。
血煞老人的黑雾虽散了，可那声\"什么东西\"还在我耳边回响。
雾气里的钟鸣越来越清晰，像在提醒着什么。
我攥紧袖中的青铜碎片，突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门后，到底藏着什么？
我扶着周仙子的手站起来时，左肩的伤口还在抽痛，却比刚才轻了许多。
青铜碎片贴在腕间，热度顺着血脉往上爬，像有条小蛇在皮肤下游走。
血煞老人留下的黑雾散得干干净净，可山风里还飘着股腐肉味，让我想起他袖中骷髅绣纹的眼睛——方才他明明能再补上一击，却突然退走了。
\"师姐，你看。\"王二牛捂着胸口，指节发白地抠着护心镜碎片，\"那老东西刚才扔血珠时，手在抖。\"他喉结动了动，\"像被什么东西扯着经脉似的。\"
楚清蹲在地上捡聚灵符，指尖沾着符灰：\"我数了，他最多只能同时凝三颗血珠。
上次在乱葬岗，我见过魔修用类似的术法，至少能凝七颗。\"她把皱巴巴的符纸塞进布囊，声音突然轻了，\"难道......这遗迹的禁制，连他都伤？\"
我摸了摸袖中发烫的青铜碎片。
李长老说这碎片是从古籍里抖落的，背面刻着\"与灵物心意相通\"六个小字——或许禁制不是死物，而是活的灵识？
小桃突然拽了拽我的衣角，她的引火符还攥在手里，符纸边缘烧得焦黑：\"师姐，方才您伤口上的黑血......\"她踮脚凑近，鼻尖几乎碰到我肩头，\"现在变成淡红了。\"
我低头看，果然，周仙子雷纹帕上的黑血渍正慢慢褪色。
青铜碎片的热度突然涌到心口，我眼前闪过光膜上那些游动的纹路——金红、青、蓝，和碎片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传讯符！\"周仙子突然指着我腰间。
我这才发现，那枚刻着青莲纹的玉符正泛着柔光，是青莲仙子回讯了。
\"她在附近。\"我捏碎玉符，山雾里很快飘来清甜的莲香。
青莲仙子穿月白裙裾从雾中走出，发间金步摇坠着半朵青莲花，见我肩头的伤，眼尾立刻耷拉下来：\"萧道友，你这是......\"
\"血煞老人。\"我扯了扯嘴角，\"他说要抢青铜碎片，还说这遗迹是他找了三百年的东西。\"
青莲仙子的手指绞着裙带：\"三百年前，血煞老人在北境屠了整座灵城，被三十位真人追杀到南海。
后来......\"她顿了顿，\"后来有人说他被海妖吞了，有人说他躲进了上古遗迹。\"她抬眼看向石门，金步摇轻晃，\"这遗迹的禁制，是上古仙人用本命灵识所化，专克邪修。
方才血煞老人攻击受限，该是禁制在护着你们。\"
\"那怎么破解？\"王二牛急得直搓手，\"我们总不能在这儿耗到他再杀回来！\"
青莲仙子摇头：\"这禁制与灵识共生，除非......\"她指尖点了点我腰间的青铜碎片，\"除非有能与它共鸣的物什。\"
我猛地攥紧碎片。
原来李长老没说全——这碎片根本不是偶然所得，是特意留给能感应它的人！
\"萧瑶！\"
熟悉的唤声劈开山雾。
凌风从林子里窜出来，腰间铁剑撞得松枝乱颤，发带歪在耳后：\"我在演武场听说你们进南荒了，追了三天！\"他跑到近前，这才看见我们染血的衣裳，眼睛立刻瞪圆，\"谁伤的？
我去砍了他！\"
\"血煞老人跑了。\"我扯住他要拔剑的手，\"但我们被禁制拦在门外。\"
凌风掏出汗津津的羊皮卷：\"我在藏经阁翻到半本《古仙遗迹考》，上面说这类禁制是'心锁'，需得用与禁制同源的灵识引动。\"他展开羊皮卷，指腹蹭过褪色的字迹，\"你看，这图纹......\"
我凑过去。
泛黄的纸上画着团流转的光纹，金红、青、蓝交织的轨迹——和光膜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青铜碎片！\"楚清突然喊出声。
她不知何时翻出我袖中的碎片，举到光下：\"碎片上的纹路，和图上的禁制纹路，能拼起来！\"
我接过碎片。
果然，碎片边缘的金纹像活了似的，朝着羊皮卷上的光纹延伸。
周仙子的雷纹帕突然从她怀里飘出来，绕着碎片转了两圈，\"师恩\"二字亮得刺眼——那是我教她画的第一张符，用的正是引灵诀的基础纹路。
\"是灵识共鸣。\"我突然明白过来。
李长老说\"与灵物心意相通的秘术\"，其实是让我的灵识与禁制灵识对话！
\"都退后。\"我把碎片按在掌心，灵气顺着经脉往指尖涌。
青铜碎片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可我能感觉到，有另一缕灵识顺着碎片钻进来——温柔，清冽，像春天的溪水。
光膜突然震颤起来。
金红、青、蓝的纹路不再游动，反而朝着我的指尖汇聚。
周仙子的雷纹帕\"唰\"地裹住我和碎片，雷纹里渗出细小的电弧，像在给灵识搭桥。
王二牛把护心镜碎片按在我背上，他残余的灵气顺着碎片涌进来，带着少年人灼热的体温。
小桃把半张引火符贴在我手腕，符纸烧起来的瞬间，我听见了火灵欢快的轻鸣。
\"成了！\"楚清攥着最后一张聚灵符，符纸在她掌心发出暖光。
我闭起眼，把灵识顺着碎片送进光膜。
那缕温柔的灵识突然活了，像在对我说话——它说它等了三万年，等一个能听懂它心跳的人；它说它讨厌血煞老人身上的腐臭，所以方才偷偷扯了他的经脉；它说门后有株还魂草，开着比朝霞还艳的花......
\"轰——\"
石门发出闷响。
光膜\"唰\"地消散，露出门内的台阶。
台阶是青玉砌的，每一级都刻着星图，最顶端隐着座飞檐翘角的宫殿，檐角的铜铃被山风吹得轻响，和之前那声钟鸣一模一样。
\"跑了！\"王二牛突然指向雾里。
血煞老人的黑袍一角闪过树影，他回头时眼眶通红，像要把我们生吞了：\"小丫头片子，我血煞老人记着！\"话音未落，黑雾就卷着他消失了。
\"让他跑吧。\"凌风拍了拍腰间铁剑，\"等我们从遗迹里出来，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小桃拽着我的衣袖往门里挪：\"师姐，门里的台阶在发光！\"
我低头看。
青玉台阶上的星图正随着我们的脚步亮起，像一条银河铺在脚下。
周仙子小心地把裂了的雷纹帕收进怀里，指尖抚过\"师恩\"二字：\"帕子虽然破了，可它帮我们打开门了。\"
楚清蹲在台阶上摸星图，符灰沾了满手：\"李长老说遗迹里有'与灵物心意相通的秘术'，难道......\"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我牵起小桃的手。
她掌心还留着培元丹的甜香，像颗小太阳焐着我。
王二牛把护心镜碎片揣进怀里，护心镜碎了，可他后颈的汗毛没再竖起来——这小子，到底还是敢往蛇多的林子里走了。
台阶越走越高，宫殿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檐角铜铃的响声里，我听见了更沉的钟声，像是从地底传来的。
门内的风比外面凉，带着股陈木味，混着点若有若无的药香——是还魂草吗？
小桃突然拽我：\"师姐，宫殿的窗户......\"
我抬头。
朱红的窗棂后，有团黑影闪过。
不是风，不是树影，是......什么东西？
山风卷起一片松针，打在我脸上。
我攥紧小桃的手，青铜碎片在掌心发烫。
门内的黑暗里，有什么在盯着我们——
但那又如何？
我回头看身后的孩子们。
王二牛抹了把嘴角的血，冲我咧嘴笑；楚清把聚灵符叠成小塔，塞在布囊最里层；周仙子的雷纹帕从怀里露出一角，\"师恩\"二字还亮着；小桃仰着头，眼睛里盛着整座星图。
我们踩着发光的台阶，往门里走去。
宫殿的阴影渐渐笼下来，越来越暗，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