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青石板还沾着傍晚的潮气,我刚转过影壁,就听见此起彼伏的\"萧师姐\"——三十多个外门弟子全挤在演武场中央,王二牛的护心镜在暮色里泛着钝光,楚清的马尾辫上还沾着草屑,连平时总端着的周仙子都踮着脚往这边望。
\"都围过来。\"我把袖中那枚银簪攥得发烫,那是楚清刚才硬塞给我的,说是她娘留下的,\"上个月赵堂主说咱们外门弟子'上了大比台也是给内门丢脸',大长老给了咱们一个月。\"
风卷着训练场的草叶打旋儿,王二牛的护心镜\"当啷\"磕在青石板上。\"萧师姐,是不是...咱们能参加大比了?\"楚清扯了扯我袖口,她眼睛亮得像星子,可指尖在发抖——我记得她第一次来演武场时,也是这样抖着躲在树后,说\"我灵力太弱,学不会火球术\"。
\"能站到台上,但要站得稳。\"我扫过他们发皱的道袍、补了又补的护具,喉咙发紧,\"这一个月,咱们每天寅时练体,卯时学法,辰时实战。
李长老给咱们批了十颗聚气丹,可三十个人分——\"我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布包,\"这是我用上个月的月俸换的五颗培元丹,晚上加练的人分。\"
周仙子突然跪下来,她月白裙角沾着泥,和议事殿里的模样一般:\"萧师姐教我画阵法图时说'灵根是路,脑子是脚',我信你。\"她话音未落,楚清\"扑通\"也跪了,王二牛挠着后脑勺跪得歪歪扭扭,连最腼腆的小桃都红着眼蹲下来。
\"都起来!\"我弯腰去拉楚清,指尖触到她小臂上那道淡白的疤——是上个月和铁背熊实战时留下的。
她却反过来攥住我手,掌心全是汗:\"师姐,我不怕累。\"
寅时三刻的演武场蒙着层薄雾,我攥着木剑站在高台上,看林师兄带着弟子们跑圈。
王二牛的护心镜裂了缝,跑起来\"哐当哐当\"响;楚清的马尾辫甩得飞起,发梢沾着晨露;周仙子跑得最稳,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的缝隙上——那是我教的\"叠云步\"的起手式。
\"停!\"林师兄吹响竹哨,他额角挂着汗,道袍后背湿了一片,\"王二牛,护心镜松了!
楚清,步子太飘!
周仙子,重心再低半寸!\"他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商量:\"萧师妹,要不先歇半柱香?\"
我摇头。
李长老给的聚气丹在丹瓶里晃出轻响,三十个人分十颗,每人只能分到指甲盖大的半颗。\"把聚气丹含在舌下。\"我提着药箱挨个检查,小桃捏着丹药直抖:\"师姐,这是好东西,我...我留着给王二牛吧?\"
\"不行。\"我按住她手背,\"你昨天引气时脉门发颤,需要这个。\"她睫毛忽闪忽闪,到底把丹药塞进嘴里,眼睛立刻亮起来:\"暖的!\"
可第四天晌午,问题还是来了。
楚清举着半块烧焦的引火符站在演武场中央,符纸边缘还冒着青烟:\"师姐,我...我又烧糊了。\"她指尖发颤,额角全是汗——上回她烧糊符纸时,被外门执事骂\"杂灵根就是废物\",躲在柴房哭了整夜。
\"不是符的问题。\"我捡起焦黑的符纸,\"你握符的手在抖。\"我覆上她手背,能感觉到她腕骨在跳,\"那天被执事骂,是不是怕再被说废物?\"
她突然哭了,眼泪砸在符纸上:\"我怕...怕练不好,连大比台都上不去。\"
\"那就把害怕踩碎。\"我抽了张新符纸塞给她,\"看好了——\"我指尖凝出一丝灵力,符纸腾地窜起幽蓝火苗,\"灵根弱怎么了?
我当初在现代连灵根都没有,不也带着你们站到这儿了?\"
她抽抽搭搭地抹眼泪,重新握住符纸。
这回,符纸燃起的火苗虽小,却稳稳的,没再焦边。
可赵堂主来得比预想的勤。
第七天辰时,他的玄色靴底刚碾上演武场的青石板,演武场立刻静得能听见风过草叶的响。\"萧瑶。\"他甩着玉扳指,声音像冰碴子,\"大长老给的是'一月之约',不是'一月胡闹'。\"他指了指王二牛——那孩子正举着裂了缝的护心镜和周仙子对练,\"护心镜都裂了还练?
出了人命算谁的?\"
王二牛的护心镜\"当啷\"掉在地上,周仙子的手僵在半空。\"赵堂主。\"我弯腰捡起护心镜,裂缝里还卡着片碎玉,是王二牛偷偷塞进去的,\"这护心镜是他娘留下的,裂了也比新的趁手。\"
他冷笑:\"趁手?
大比时内门弟子的法宝能劈山,你们拿块破铁挡?\"演武场静得可怕,楚清的符纸\"刷\"地烧了,焦味刺得人鼻子发酸。
等赵堂主甩着袖子走了,王二牛突然蹲下来,用袖子拼命擦护心镜:\"师姐,我明天就去换新的。\"
\"换什么换!\"我拔高声音,\"当年温尘仙尊在凡人界流浪时,还拿树枝当剑呢!\"我扫过他们发蔫的脸,故意提高声调,\"都抬头!
咱们是来学本事的,不是来比法宝的!\"
楚清第一个抬头,她眼睛还红着,却重重点头。
周仙子捡起地上的符纸,指尖凝起灵力——这次的火苗比昨天更旺。
王二牛把护心镜重新扣在胸前,裂了缝的镜面映着他发亮的眼睛:\"师姐说得对,破铁也能挡大阵!\"
暮色漫上演武场时,林师兄帮我收拾教案。
他的指尖在竹简上顿了顿,突然咳嗽起来,手背青筋凸起。\"林师兄?\"我想去扶他,他却摆了摆手,笑得有些勉强:\"没事,昨儿帮小桃引气时耗了点灵力。\"
可我看见他额角的汗,看见他揉肩时微颤的手腕。
风卷着落叶掠过演武场,远处传来温尘衣袂扫过廊柱的轻响——但此刻我盯着林师兄泛白的唇,忽然想起他总说\"外门弟子也是宝\",想起他每天最早到演武场,最晚离开。
\"师兄,明天我早点来。\"我轻声说。
他愣了愣,又笑了,只是那笑里带着点我读不懂的东西,像春夜未化的霜。
演武场的灯烛次第亮起,楚清举着新画的阵法图跑过来,王二牛扛着护心镜跟在后边。
我望着他们被灯火拉长的影子,忽然想起大长老说的\"把不可能踩成路\"——或许路已经在脚下了,虽然坑坑洼洼,却每一步都踩得实在。
只是林师兄又咳嗽起来,在渐浓的夜色里,那声音轻得像片落叶。
林师兄的咳嗽声在晨雾里散不开。
第二日寅时,我提着药箱到演武场,见他正蹲在青石板边给王二牛调整护心镜的绑带,背佝偻得像张弓。\"师兄,\"我递过盏热姜茶,触到他手背时惊了——烫得能煮鸡蛋,\"你烧得厉害,今日歇着吧。\"
他接过茶盏,白气模糊了眉峰:\"昨儿给小桃引气时,她脉门突然乱了,我强行渡了半柱香灵力......\"话音未落又咳起来,指节攥得泛青。
王二牛凑过来,护心镜上的碎玉闪着微光:\"萧师姐,我扶林师兄去偏殿歇着吧?\"
\"不用。\"林师兄抹了把汗,站起来时晃了晃,却还是走到高台上吹响竹哨,\"跑圈!
楚清别踩草窠,周仙子带叠云步!\"他声音哑得像砂纸,可弟子们还是唰地排好队——这些天他总说\"外门弟子的骨,是摔出来的\",他们信他。
我攥紧药箱,指甲掐进掌心。
李长老给的培元丹只剩三颗,原是留着给最吃力的弟子的。
可林师兄咳得连竹哨都拿不稳,我咬咬牙,摸出颗丹药塞他手里:\"含着。\"他愣了愣,到底放进嘴里,喉结动了动:\"谢了。\"
第七日的模拟试炼是我提的。
大长老给的期限只剩十五日,得试试他们在压力下的真本事。
我让林师兄在偏殿歇着,自己布了幻境——十只虚影妖兽从演武场四角窜出,青狼的尖牙擦着楚清的发梢,火狐的尾巴扫过王二牛的护心镜。
\"结三才阵!\"我喊得嗓子发疼。
周仙子反应最快,指尖画出引雷阵纹,可小桃却僵在原地,盯着扑过来的熊妖直发抖;楚清的引火符捏得太紧,边缘又开始焦糊;王二牛挥着断了刃的木剑去挡狼爪,护心镜的裂缝里漏进道风,吹得他打了个踉跄。
幻境消散时,演武场落满\"妖兽\"的虚影碎片。
楚清的符纸掉在地上,被她踩出个皱巴巴的角;小桃蹲在角落,膝盖抵着胸口;王二牛的护心镜又裂了道缝,碎玉\"叮\"地掉在青石板上。
周仙子走过去扶小桃,声音轻得像叹息:\"是我没带好。\"
\"不怪你们。\"我蹲下来捡碎玉,指甲盖大的玉片还带着王二牛的体温,\"狼妖冲小桃去,是因为她站在阵眼最弱的位置;楚清的符纸焦边,是因为太急着求成;王二牛的护心镜......\"我摸出块碎布把玉片包好,\"是因为它跟着你娘走南闯北,舍不得你受委屈。\"
小桃吸了吸鼻子:\"师姐,我就是...就是怕疼。\"
\"怕疼就对了。\"我扯了扯她发绳,那是她娘用稻草编的,\"我第一次被妖兽追时,腿软得能啃泥。\"我指了指自己心口,\"但这儿得硬起来——你疼一次,就知道怎么躲第二次;疼十次,就能站在台上让妖兽疼。\"
那晚我和林师兄在演武场的石桌前摊开竹简。
他烧退了些,可眼尾还红着,执起笔时手直抖:\"楚清得加练心诀,她太容易被情绪带偏;小桃要多进幻境,怕什么就练什么;王二牛的护心镜......\"他顿了顿,\"我去兵器阁求张加固符,碎玉能镇灵气。\"
\"师兄。\"我按住他手腕,见他袖口露出道淡红的印子——是给弟子渡灵力时被反噬的,\"明天起我来带早课,你教晚班心法。\"
他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沾着烛火:\"你总说外门弟子的路要自己踩,可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再给你们垫垫脚。\"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抽了线的陀螺。
寅时的演武场多了个竹编的幻境棚,小桃每天钻进去和虚影妖兽\"打架\",从哭着跑出来,到红着眼攥着引雷符冲进去;楚清在我房里贴满符纸,每画废一张就记个小圈,后来小圈变成了对勾;王二牛的护心镜裹了层加固符,碎玉在裂缝里闪着暖光,他挥剑时总喊:\"破铁挡大阵!\"
周仙子带着几个弟子琢磨联合法术,演武场的青石板被他们的阵法图刻得深浅不一。
有天傍晚我去送水,见她正蹲在地上给楚清讲阵眼:\"你引火符的火候要压一压,等我雷阵起了再放,像...像熬粥,米要等水开了再下。\"楚清歪着头想了想,突然笑出声:\"周师姐你说话真像我娘做饭!\"
林师兄的咳嗽轻了些,却总在晚课时盯着弟子们的背影发呆。
有回我收拾教案,见他在竹简背面画了幅小像——是王二牛举着护心镜,楚清攥着符纸,小桃站在幻境棚前,旁边写着\"外门骨\"三个字,墨迹晕开一片。
审查前七日的傍晚,我在演武场验收成果。
幻境里十只妖兽同时扑来,小桃咬着唇站定,指尖画出避障阵;楚清的引火符腾起幽蓝火苗,稳稳烧穿狼妖的虚影;王二牛的护心镜磕在青石板上,碎玉闪着光,竟生生挡下熊妖的拍击。
周仙子的雷阵\"轰\"地炸开,十只妖兽的虚影同时消散。
演武场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欢呼。
楚清扑过来抱我,符纸蹭得我脸发痒;王二牛的护心镜撞得我胳膊生疼;小桃攥着我的袖子,眼泪把道袍洇湿一片。
林师兄站在高台上,手撑着竹哨,嘴角翘得像月牙——我这才发现,他鬓角的白发在暮色里闪着光。
\"萧师姐!\"楚清举着张符纸冲我晃,\"我新画的定身符,能定住妖兽三息!\"
\"王二牛!\"周仙子喊他,\"来试试联合阵,你护左边!\"
我望着他们跑远的背影,喉咙发紧。
李长老给的丹药早分完了,林师兄的加固符用了三张,可他们的道袍还是补了又补,护具上的裂缝还在——但他们眼里有光,亮得能烧穿雾霭。
晚风卷着演武场的草叶打旋,远处传来钟鸣。
我摸出袖中那枚银簪——楚清说这是她娘的护身符,此刻在我掌心暖得发烫。
赵堂主的玄色靴底或许会再碾上演武场,内门的审查或许会比妖兽更锋利,但我望着弟子们互相拍背的身影,忽然想起温尘仙尊说过的话:\"绝境里开出的花,才最耐得霜。\"
演武场的灯烛次第亮起时,林师兄走过来,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帖子。\"大长老送来的,\"他说,\"审查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我接过帖子,指尖触到墨迹未干的\"辰时\"二字。
风掀起一角,露出帖子背面的小字——是林师兄的笔迹:\"弟子可塑,师心可鉴。\"
远处传来弟子们的笑声,混着青石板上护心镜的轻响。
我望着他们被灯火拉长的影子,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这一次,我们的路,该让所有人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