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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睦州到越州,快马加鞭不过一日路程,若是马车则需一天半,寻常行人徒步也不过两日脚程。

这原本有些便捷的交通,此刻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许昌吉在睦州瘟疫当头的果断决策——封县送情报、试图控制源头——虽未能挽救睦州,却为毗邻的越州抢出了一线极其微弱的生机。

虽然这份生机,薄得像初冬清晨的霜,一触即碎。

就在睦州土氏族仓皇逃出的次日,一场瓢泼大雨骤然降临,虽然泥泞的道路极大地拖缓了逃亡者的脚步。然而,这场看似能冲刷污秽的大雨,对瘟疫的传播却无济于事,甚至可能加速了病源的扩散——因为那无形的瘟神,早已不单单依附于病人之身。

它可能潜伏在沾染了秽物的衣物上,藏匿于病人触碰过的器物间,甚至随着风、随着被污染的水源,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今年的越州冬日不冷,没有冻结的河流,没有纷纷扬扬飘落的大雪……

当祝长青和卢光接到许昌吉亲信快马加鞭、几乎跑死马才送达的瘟疫消息时,两人正在县衙商议秋粮入库后,该如何向朝廷压粮事宜。

那薄薄的信笺展开的瞬间,仿佛有冰水兜头浇下,两人几乎是同时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彻骨的恶寒自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连骨髓都在瞬间冻结!

信上寥寥数语,勾勒出的却是睦州地狱般的景象和瘟疫正扑向越州的狰狞面孔。

“快!”祝长青猛地回神,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微微变调,“卢辉带好手立刻封锁越州县,所有瘟神接近,劝其退避三舍,若不应,直接射杀!分头通知张县丞、吴县尉!顺便告知林姑娘!快——!”

“是!”卢辉二话不说,铁青着脸冲了出去,靴子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回响,每一步都敲在人心尖上。

消息传到林暖处时,她正对着账册,嘴角还残留着秋收带来的些许轻松。

当报信人带着哭腔说完,林暖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瞬间发黑,手里的笔“啪嗒”掉在账册上,晕开一大团墨迹。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到半边身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瘟疫!

这个时代的瘟疫意味着什么?战争、天灾、瘟疫!这三者并称人间炼狱的绞索。

而瘟疫才是最恐怖的,足以让繁华之地在短短时日内化作鬼域,十室九空,白骨露于野!

那些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大疫”、“死者枕籍”的字眼,此刻化作了具象的恐怖,带着浓重的血腥与绝望气息扑面而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悲怆和无力感猛地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天要亡我!这四个字重重地砸在心头,沉重得让她眼前发花。

她猛地吸了几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从那灭顶的绝望感中挣脱出来。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冯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立刻带人,用细密的棉麻布,叠三层,赶制口罩!越多越好!要快!” 她迅速在纸上画出图样,强调着覆盖口鼻的重要性。

“小堂戴上口罩,面遮,勿饮生水。无论如何也要把云海道长给我找回来!就说越州大难临头,十万火急!”

云海自从到了越州,就带着几个瑞字辈的小童一头扎进了山林,越州的山虽不高,但气候温和,很多药材这时节还生长的很好,所以他连筹建中的老君观都抛诸脑后。但此刻他那身医术和药材知识,也许是林暖一众人的救命稻草。

很快,所有核心人员都被紧急召集到林氏地行前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林暖看着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没有丝毫隐瞒。

她将睦州的情况、瘟疫的逼近、以及越州面临的巨大危险,用最清晰、最冷静的语言,条分缕析地告知众人。

隐瞒毫无意义,睦越相邻,这些时日人员往来频繁,谁敢保证那致命的瘟神没有悄然潜入?更要命的是,一两天之内,第一批从睦州疫区逃出的难民——他们自己可能就是移动的“毒源”——就将冲击越州的边界!

她站在众人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一条条指令清晰发出:

“从今日起,越州宴停业,所有门窗紧闭。一旦我们的人中有谁出现发热、呕吐、腹泻等疑似症状,立刻送入越州宴隔离!那里,就是我们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的堡垒!”

她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悲壮的意味,“进去的人,非生不得外出!生死……由天定!” 在这缺医少药的年代,面对烈性瘟疫,隔离几乎是唯一能延缓传播的手段,残酷却别无选择。

“所有人听好,从现在起,无论是井水、河水、山泉,任何生水,严禁直接饮用、洗漱!务必煮沸,至少滚沸一刻钟以上!谁若贪图省事,便是拿自己和他人的性命当儿戏!” 林暖不知道这次的瘟疫怎么传播,她也不是医学出身,可水源污染往往是瘟疫传播的元凶之一,必须防控。

“冯雨她们赶制的棉麻口罩,每人立刻领取三个戴上。只要踏出房门,只要与他人聚集,必须佩戴整齐,遮严口鼻!每天的口罩都要用沸水煮沸一刻钟,再用烈酒浸泡!” 林暖拿起一个口罩示范着,“这或许不能完全挡住瘟神,但聊胜于无,是我们眼下唯一能做的防护!”

“云先生!” 她看向云玉辽,这位沉稳的管事此刻也面色凝重,“你立刻带人,骑快马,通知城北所有村落、作坊!传我死命令:所有村民,禁止外出!所有村庄,禁止接待任何外来人员!就算是条狗,都给我拴起来关好!若有村中已有人发病……” 林暖的声音哽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寻村中最偏僻的空屋,将病人移入,封锁门窗,派专人(最好是得过此病侥幸未死的)远远送水食……同样,生死由命!” 这是最残酷也最无奈的选择,为了保护大多数。

“春强、陈五哥!”她转向负责酿酒作坊的两人,“立刻停下其他活计,集中所有人力物力,用我们改进的蒸馏法子,给我烧!烧出浓度最高的酒来!越高越好!一人一坛备好,送一些给祝大人他们。” 没办法,高浓度酒是重要的消毒剂。

“明涛、周越、向荣、向义!你们几个,立刻带上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和车辆,去石灰矿!能买多少买多少,有多少运多少回来!这东西也许有大用!县衙应该也会采买,我们也要备一些!”

她条理分明地说着,面上竭力维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静。然而,若有人细心观察,会发现她背在身后的手,缩在宽大的衣袖中,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指尖冰凉,手心却全是冷汗。

巨大的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别想着跑!

能往哪里跑?

祝长青派人传话时就已明言:越州即将全面封县!她绝不能把这份可能存在的致命危险带回相对安稳的江北!

此刻,无尽的悔恨啃噬着她的内心——为什么在夏一丰商队北上的时候,自己没有更坚决一点,让所有人都跟着回去?!一念之差,竟可能将大家置于死地!

林氏地行内的众人面面相觑,诸如老父亲和三叔这类年纪大的,还云玉辽这样读过经史子集的,全部面如土色;而像周越他们这般并未真实地了解过瘟疫的少年面露疑惑,但见林暖和一众长者如此严肃,也纷纷肃穆起来,林氏一众人开始行动。

暂不表林暖的安排和忧虑,此刻的县衙内,气氛比林宅更加压抑沉重,仿佛空气都凝固成了铅块。

张县丞拿着那份简短却重逾千斤的信报,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面无人色,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发出细若蚊呐的声音:“祝……祝大人……此……此消息……千真万确?”每一个字都带着绝望。

祝长青面沉如水,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那一下点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睦州……或已成鬼蜮,瘟疫可能早已到达越州……也可能正随逃难者……扑向我越州。”

“大人……那我们……”吴县尉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脸上写满了“逃命”二字。

“吴大人!”祝长青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本官已命卢校尉亲率兵丁,即刻封锁越州县!从此刻起,越州县城不得进也不得出!发现有人发病,无论何人,立地隔离!若有睦州方向来的难民,尤其是已有病征者,靠近城门或关卡……”他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旋即被冰冷的决绝取代,“格杀勿论!就地……焚尸灭迹!”

这残酷的命令让张县丞和吴县尉都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冰凉。

祝长青目光如刀,扫过两人惨白的脸:“张大人,吴大人,醒醒吧!睦州这惨状绝非一日之寒,瘟神恐怕早已悄然潜入!我们越州,甚至整个江南东道,都已在悬崖边缘!此刻弃城而逃?我们能逃到哪里去?沿途州县岂会开门接纳?恐怕未出县境,便会被视为瘟源,死于乱箭之下!更遑论将瘟疫散播四方,你我便是千古罪人!”

张县丞脸上的恐惧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和认命。

他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十八年前越州大疫的惨景:街道空无一人,唯有乌鸦聒噪,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白幡,尸骸堆积如山,焚烧尸体的黑烟遮天蔽日……那景象,是他一生的梦魇。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祝长青,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下官……明白了……张家数代基业皆在越州,下官……愿与大人共守此城。生死……各安天命吧。”

吴县尉也颓然地点点头,脸上只剩下麻木的决然:“下官……听命。”

“好!”卢光一步踏出,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军人的铁血,“张大人,你立刻组织人手,将库中所有石灰,不!立刻派人去石灰矿,有多少拉多少回来!全城扬洒!尤其是水井、沟渠、河道沿岸,一处不得遗漏!睦州在西,重点严防城西一线,增派三倍人手日夜巡逻,架设拒马!”

“吴县尉!”祝长青接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隔离病人,清查疫源,此乃重中之重!交给你了!组织衙役、乡勇,挨家挨户排查!发现一个,隔离一个!绝不可有丝毫姑息!记住,妇人之仁,便是满城陪葬!”

“黄主簿!”祝长青看向掌管文书和部分库房的主簿,“你负责两件事:一,收拢全城所有药铺的大夫和药材!登记造册,统一调配!胆敢私藏或坐地起价者,严惩不贷!二,”他拿起林暖送来的口罩图样,“这是林姑娘送来的法子,棉麻遮口或能稍阻疫气。立刻召集城中所有裁缝、妇人,日夜赶制!所有衙役、兵丁、参与防疫之人,每人至少配备两个!必须时刻佩戴!用过的口罩,必须用沸水煮足一刻钟方可再用!此乃铁律!”

祝长青的目光再次回到张县丞和吴县尉脸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张大人,吴大人,黄主簿!此一战,非为功名利禄,实乃为越州万千生灵搏命!若天可怜见,你我皆能幸免于难,本官在此立誓必将诸位之功,上达天听!无论江南日后如何风云变幻,保张、吴两家无虞,富贵绵延!”

“下官领命!”

“卑职遵命!”

“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众人再无二话,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绝,迅速领命而去。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县衙里回荡,祝长青独自站在堂中,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默默祈祷,愿这满城百姓的求生意志,能感动上苍,为越州争得一线生机,一场与无形瘟神的生死之战,在绝望与微茫的希望中,仓促而惨烈地拉开了序幕。

【林暖加油!林氏加油!越州加油!】

【萌新想了很久,还是得写一写瘟疫,一直是那句话活着才是最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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