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那马车周围似有玄机啊。\"
陈时一猛地撩起玄色斗篷,袖口的半截枯草宛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道:\"地上脚印深陷,靴底纹路平整,宛如镜面,瞧着可不像是会功夫之人留下的。昨日众人皆被庙外那吹笛人所吸引,谁能料到……\"
话音未落,她瞥见赵无虞的眉头微微皱起,恰似那平静湖面上泛起的一丝涟漪。
陈时一道:“那马车周围的脚印,犹如泰山压卵般沉重,应是一个不会武功之人所留。昨日我们皆被庙外那吹笛人吸引,以至于对这马车疏忽大意了。”
赵无虞点点头,道:“里面的人怎么样了?那鬼婆可还好。”
陈时一叹口气,道:“那人的脸全部被纱布包着,每日都是躺着,也看不出什么,倒是那鬼婆天天乐呵乐呵的,仿佛是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赵无虞默默点头。
陈时一继续道:“我昨晚去的时候,鬼婆竟然喝多了,问她哪来的酒她竟然也是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说是不知道怎么酒瓶子就出现在车里了。”
赵无虞闻此,心湖泛起一丝涟漪,再联想到之前的种种,心中已然有了定论。那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摸向那黑篷车的,想必就是北戎的人了。
“告知鬼婆,让她加快步伐,计划有变。”
赵无虞略加思索,便开口吩咐道。
陈时一应了一声,转身欲走,却又折了回来,神情仿若被寒霜打过的秋菊,满是哀伤,低声问道:“茶茶姐姐是回不来了吗?”
赵无虞点点头。
陈时一闻言将头垂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师姐,茶茶姐姐是个好人,务必要帮她报仇。”
说完也不等赵无虞的答复,便掀开帘子走了。
赵无虞忽然想起,那日去黑篷车那里时,还看到了圆儿的身影。
圆儿······
赵无虞伸手招了招,没一会儿便有人来到了马车上。
大家经历过之前的几件事,现在在过这二十里无人区时,个个都是高度紧张,只是大家都没想到,这一路上竟然是风平浪静。
二十里无人区的沙砾在车轮下发出细碎的呻吟。
车队如同一条绷紧的弓弦,人人屏息凝神。暗卫们藏在篷车阴影里,耳中塞着浸过药汁的棉絮——昨夜野牛岭的诡异笛声仍在众人耳畔回响,此刻每一声风啸都像是催命符。
然而意料之外的寂静笼罩着荒原,只有车轮碾过白骨堆时发出的脆响,惊起几羽盘旋的秃鹫。
整个车队安安静静的走过了无人区。
出了那荒无人烟的无人区便到了澜州的边界。
当最后一辆马车的铁轮碾碎界碑上覆着的青苔,\"澜州\"二字在夜风中迸溅出细碎的金芒。
众人紧绷的脊背如同生锈的弓弦,终于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在暮色里缓缓舒展。
远处官道腾起漫天黄尘,八匹黑鬃骏马喷着白气,拉着雕龙绘凤的青铜轺车破雾而来,车轮碾过碎石的脆响,惊起了芦苇荡里成群的白鹭。
为首的中年人身披玄色织金锦袍,腰间羊脂玉佩随着颠簸相互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
他正是新任澜州牧派来的迎亲使——袁行之。
这位身着紫袍的长史,此刻正立在辕门前,望着这支衣衫褴褛的队伍,眉头渐渐拧成了结。
送亲队伍的绸缎华服上沾满泥污,有人肩头缠着渗血的布条,就连那顶本该华丽的喜轿,轿帘也被撕出了几道狰狞的裂口。
从这里到澜州公廨只有不到一百里的距离了。
远远地,便有新任澜州牧派来的人员在边界处等着了,看到浩浩荡荡的车队行驶过来,几个人慌忙迎了上来。
凑巧的是,那前来迎接的人竟然也是赵无虞的老熟人。
正是袁牧之的堂弟袁简之。
袁行之快步迎上,袍角扫过路边枯黄的蒿草。
他拱手欲行大礼,却被赵无虞抬手拦住。
袁简之之目光扫过卫卿淳空荡荡的袖管时,他眼中的惊愕如同被风吹散的云翳,转瞬又化作得体的微笑。
作为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吏,他自然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的弦外之音——这支队伍绝非表面所见的那么简单。
此时的袁简之已经升为澜州长史。
由他出面前来迎接,再是合适不过了。
袁简之又向其他人逐一见了礼。
看到卫卿淳的断臂时,眼中的惊讶之色几乎是没有藏住。
袁简之看了一眼众人,心中纳闷,怎么这送亲队伍看着气氛沉闷,身上的穿衣打扮都有些破烂不堪的意味,这些贵人们都是从雍都来的,怎么会这样狼狈?
他自然是不知道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尤其是昨晚在野牛岭的怪异之事。
现在天色已晚,众人便没有夜行,而是住在了不远处的江流驿。
江流驿得名于以前这边的河流,久而久之河流改道,已然没有了江水,但是这名字却留了下来。
有了袁简之在,众人省心不少。
暮色四合,众人在不远处的江流驿安营扎寨。
这座曾经依傍大江的驿站,如今只剩干涸的河床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却依然保持着百年前的恢弘气象。
袁简之早有准备,驿丞们训练有素地忙碌着:有人牵马喂料,有人掌灯引路,有人烧水煮茶。
热腾腾的姜茶端上来时,赵无虞望着杯中沉浮的枸杞,忽然想起了野牛岭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经历过这些天,江流驿可以说是最让人省心的。
亥时左右,所有人都歇息了。
袁简之抱着一坛陈年女儿红,叩响了赵无虞的房门。
酒坛封口的黄泥带着江南特有的湿润气息,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大司马这一路辛苦了,\"袁行之斟满两杯酒,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道:\"堂兄常说,没有您的提携,袁家哪有今日风光...\"
赵无虞微微抬手,那烛火仿佛被她轻轻拂过,在她眼底如舞者般摇曳:“袁长史言重了。”
她凝视着杯中晃动的倒影,思绪飘回了雍都暗巷里的刀光剑影。
赵无虞轻声说道:“你我又不是初识,又何须说这些见外的话?”
窗外的夜风如一头凶猛的巨兽,裹挟着枯叶疯狂地扑向窗棂,将那些未说完的话,无情地揉碎在了这坛陈年佳酿里。
袁简之深知赵无虞的行事风格,她向来不喜欢繁花似锦的场面,当下便说道:“还请大司马好生歇息,明日还有行程要赶,下官先行一步了。”
赵无虞随意地挥挥手。
袁简之走后,赵无虞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牢牢地落在那坛女儿红上,思索片刻,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