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县令看懂了。
她的言下之意,县令也听明白了。
\"你要本官帮你是吗??\"
县令将油灯放在了桌上,慢慢坐了下去。
微微抬起的下颌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是,求县令帮我,也是帮我除我之外无数的女子。”
吴秋秋也并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的说出了心里的诉求。
她知道这些当官的一贯讨厌那种拐弯抹角有话不直说的性子。
索性就把自己心里想的通通说了出来,能不能成另说吧,至少自己努力过了不是么?
哪怕是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吴秋秋也想尝试一下。
她想要救的不仅仅是自己,也不仅仅是骆雪然。
而是除去骆雪然和自己以外,其他的女子也可以不被献祭。
不被当做祈福的工具,而献给那虚无飘渺的河伯。
不然,吴秋秋猜测,即便自己今天逃出升天,即便自己有办法将骆雪然也救走,那骆家为了巩固住自己的地位,骆家家主为了保住自己的家主之位,同样会选择其他的骆家女孩进行献祭,要知道偌大一个骆家,姓骆的女孩可不止她们两个。
要从根源上解决这件事情,就是彻底废除献祭河伯新娘这个风俗。
唯有这样才能既救了自己,也能救骆雪然,更救千千万万的女子。
这才能真正的解决这件事情。
就在这时,吴秋秋突然感觉到了一阵躁动不安的心跳,像是另一个人紧张的呼吸声。
这种呼吸声中伴随着希望期待以及颤抖。
而这阵心跳却是从她自己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但她很清楚,这不是自己的发出的心跳,是另外一个人。
骆纯然,对,就是骆纯然。
是这个少女在紧张,也是她在期待。
所以说其实骆纯然的心里,也希望能够废除这个仪式的。
骆纯然的心结,不仅仅在于她被家族抛弃,被亲人遗弃,被残忍的献祭给了河伯,沉入河底被生生淹死。
成为了永不超生的水中恶鬼。
她宁愿自己永世沉沦在这样的折磨之中,也要拖着骆家人和这一城的百姓,和她一起陷入这个恐怖的轮回之中,生生世世反反复复的折磨着他们。
她真正的心结是绝望,是知道即便自己逃出生天,也会有别的女子来替自己被献祭给河伯。
她痛恨的是这个吃人的时代。
令她绝望的也是这个时代。
所以她将所有人包括自己困在了这个轮回,一次又一次的折磨那些人,这是她给的惩罚。
同样,她也诅咒骆家。
骆家的女儿都将同室操戈。
讽刺的是她的这个做法,也将自己变成了加害者。
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骆家女惨死,成了一个又一个阴娘娘的残念,一直到了吴秋秋这一代。
诅咒就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越滚越大。
滚到最后,线头就到了吴秋秋的手里,她们却说要她赴约将这根线解开。
这一切难道不可笑吗?
“你知道县衙和骆家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骆家在城里的声望和县衙甚至不相上下,你现在要本官去插手骆家的家事,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县令思考了一阵后,还是回绝了吴秋秋。
眼见吴秋秋眼底爬上了失望,县令又说道:“非是本官不帮你,而是废除献祭河伯新娘这个仪式,它事关重大。这件事关乎的是全城百姓的希望,若是本官插手的话,必定引起百姓的不满。而往小了说呢,这是骆家的家事,他献祭的是骆家的女儿,本官也确实没有权利去插手骆家的家事啊。”
就跟父母教训孩子一样,外人又有什么权利去不让人家父母教育孩子呢?
“可这不仅仅是家事,这是一条条无辜的性命。您作为当地的父母官,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子民被献祭,被丢进河里淹死么?还是说在大人的眼里,女人的性命不算什么,女人不是你的子民?”
吴秋秋的语气犀利了起来,甚至多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感觉。
就连县令一时之间竟然也反驳不了吴秋秋的话,甚至愣住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竟然敢这么和他说话。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女子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少在外抛头露面。
更别说女人能如此言辞犀利的和一个男人说话。
而这个男人还是当地的父母官。
真是好大的胆子。
县令还没发怒呢,旁边的衙役倒是先龇牙咧嘴了起来:“大胆,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和县令说话?”
“我看你是又想挨一顿板子了。”
“就算挨板子我也要说。”吴秋秋却没有丝毫的退缩。
“你先下去。”县令摆手,让衙役先退下,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吴秋秋,“小丫头,你可知道对我不敬,我可是有权利随便找个由头治你的死罪的哦。”
吴秋秋面色不改:“我现在回到骆家也是一个死,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我大胆一些,为其她女子求条生路,若是成了呢?”
眼前的少女眉眼坚定,瞳孔之中竟然生出了几分慷慨赴死的壮烈。
是明明那么瘦瘦小小的一个小女孩,竟然无端的让县令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意。
但这件事确实是棘手的,他不好贸然插手。
献祭河伯新娘的初衷是为了解除水患,求河伯赐福。
总的来说呢,确实为了百姓。
要是他插手废除这个仪式,也就意味着不仅要得罪骆家,还和百姓站在了对立面,莫说骆家不满,百姓不满也是肯定的。
他毕竟是一个当官的,日后还要在这和百姓以及骆家相处。
要是百姓和骆家都反抗他的话,他这县令很有可能当不下去啊。
为官之道,不仅仅要在于刚正不阿,铁面无私。
还在于要如何与当地乡绅以及百姓打好关系,才能走得长久。
而毫无疑问,骆家就是此地最大的地头蛇。
所以县令沉默了好久以后,回避了吴秋秋的眼神说道:“小丫头,我敬佩你的勇气,也欣赏你为了救另外那个女孩而慷慨赴死的大义。我可以保你不死,也可以保如今要被献祭的女孩不死,我的能力仅此而已,但是废除仪式这件事,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从县令的口气之中,吴秋秋听出了他的无奈。
她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她也不可能真的逼县令怎么做,惹急了人家可以直接杀了她。
所以吴秋秋没有失望很久,能救下骆雪然已经不错了。
她跪在地上冲着县令磕了三个头:“谢谢大人。”
县令起身,将吴秋秋扶了起来:“本官也没做什么,只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点小事儿,说起来惭愧呀。”
相比起吴秋秋的诉求,他做的事真的算是微不足道。
也不好意思面对吴秋秋那双明亮的双眸。
在这个女子地位普遍低下的时代,他从未见过有哪个女子如此大胆。
县令自己也有个女儿,比眼前的少女也小不了几岁。
每每想到自己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未来要嫁到公婆家生儿育女,洗衣做饭。
甚至还有可能遭到公婆刁难,丈夫漠视,甚至三妻四妾的事情,他的心里就十分不得劲儿。
他也想过要不要把女儿培养的刁蛮一些,这样也不会受了欺负。
可是这个时代女孩如果太刁蛮的话,就不好谈婆家。
可就在刚才吴秋秋的一番话却打动了他。
女孩哪怕刁蛮一点,任性一点,犀利一点,也好过受人欺负啊。
找不到婆家,他可以养女儿一辈子。
他相信,要是女儿像吴秋秋这般有胆识有魄力,又心地善良的话,一定会吸引真正优秀的男子。
说起来反倒是吴秋秋点醒了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