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傍晚。
夏末的蝉鸣渐渐弱了下去,晚风裹着第一缕桂花香溜进顾繁星的公寓。
她刚把外卖的糖炒栗子倒进白瓷盘,就听见外婆的藤椅在木地板上吱呀一响。
老人戴着老花镜,正在翻看顾繁星的相册。
“星星,小孔和芳菲最近怎么样了?你有没有为他们俩的事推波助澜一下呀?”外婆抬起头凝望着顾繁星问道。
顾繁星手一抖,栗子壳裂出细碎的缝。
玻璃茶几上,裴洛南今早送来的杨梅汁瓶身还凝着水珠,冷气从空调出风口簌簌往下落。
“外婆比我们年轻人还心急。”她把剥开的栗子堆成小山,“感情哪是催得出来的?还是要循序渐进才行,急于求成反而会适得其反。上次芳菲比赛,浩宇紧张得把鲜花摔在赛道边,急得石云琛直捂眼睛不忍直视。”
“可我听隔壁王姨说,她家孙子在赛车场当裁判,说小孔每场都举着‘肖芳菲加油’的灯牌为菲儿加油呢,这是不是说明有进步了呀?”外婆有点自豪的反问顾繁星。
“上周在超市撞见孔浩宇,抱着头盔站在芳菲的哈雷旁边,耳朵红得跟煮熟的虾似的,还很害羞呢,想要看她们有突破性的进展,恐怕还要等上一些时日。”顾繁星反驳道∶“还是得让他们自己多磨合磨合。”
外婆突然用相册敲她手背:“你倒懂道理,那你自己呢?我看裴洛南看你的眼神和别人的不一样,对你也特别上心,我感觉他对你是特别的,你有没有对他也有不一样的想法呢?”
“说人家呢,怎么扯到我身上了?我和裴洛南就只是普通朋友,你别瞎想。”顾繁星佯怒要起身,被老人攥住手腕。
腕间银镯撞出清响,混着楼下收废品的吆喝声,在桂花香里荡开涟漪。
“小裴昨儿来修路由器,在飘窗上蜷了半小时。”外婆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浑浊的眼珠里却闪着透亮的光,“衬衫后背汗得能拧出水,还说是顺路经过——可我问过物业,整栋楼就咱们家断网,哪个普通朋友能对你的事这么上心?”
顾繁星的手指僵住,竟无言以对。
那天她对着黑屏笔记本干瞪眼,突然看见数据线从猫眼里蛇行而入,手机弹出裴洛南的消息:“笨蛋,重置键在路由器背面。”对话框里还躺着半小时前他拍的工具箱照片,每样工具都贴着防撞条——生怕金属刮花她的飘窗台面。
“上个月你发烧到39度,是谁半夜跑遍五条街找24小时药店?”外婆往她手里塞了块温热的桂花糕,“小裴蹲在床边换退烧贴,连你说胡话要吃杨梅冰,他都记在手机备忘录里。”
糕点的甜混着桂花香在齿间化开,顾繁星想起凌晨三点的急诊室。
裴洛南披着医院薄毯在塑料椅打盹,晨光爬上他睫毛时,她鬼使神差用湿巾擦去他额角的汗。
后来才知道,他的西装口袋里还揣着她随口提过的薄荷糖,说是怕医院味道闷。
“裴家小子每次来,都偷偷给你冰箱补酸奶。”外婆舀了勺桂花酒酿,琥珀色的汤汁晃着碎金,“因为他知道你喜欢喝酸奶。他连你乳糖不耐受,要买低糖款都记得清清楚楚。”
纱帘外的木樨花簌簌落在裴洛南今早留下的猫咪钥匙扣上。
顾繁星突然想起公司年会那晚。她穿错高跟鞋踉跄时,裴洛南侧身挡住桌角,掌心虚虚护着她的腰。
他西装内袋露出半截电影票根,正是她念叨了半个月的艺术展场次——而那场展览,他提前两周就订好了VIp导览,理由是“怕你挤着”。
“囡囡,”外婆突然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外婆活了七十岁,见过太多真心和假意。小裴看你的眼神,就像当年你外公看我——下雨时先护着伞下的人,吃饭时总把你爱吃的菜挪到跟前……”
暮色漫过青石板,顾繁星的脸烧得厉害。
那些被她当作习惯的细节突然清晰:裴洛南记得她喜欢花,会定时往她办公桌上送她喜欢的花;在她熬夜赶方案时,总会在凌晨送来热牛奶;甚至连她随口提过的绝版漫画,都能在生日那天变成精装礼盒,扉页还夹着亲手画的书签。
“感情不是赛车,非得抢个输赢。”外婆把凉掉的茶换成热牛奶,玻璃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但真心就像这木樨香,不抓住时机晒成桂花蜜,等风一吹……”老人的声音轻下去,指腹抚过她腕间的银镯,“等错过了,可就只剩空枝了。人的一生,能遇到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不容易,你可别辜负了小裴对你的偏爱和独宠。”
夜风掀起纱帘,摇落几片早开的桂花。
顾繁星望着外婆鬓角的白霜,忽然想起裴洛南说过的话:“等秋天桂花开透了,带外婆去植物园做桂花糕,我找好了非遗手作的模具。”
原来他连讨好长辈的心意,都藏在她日常的唠叨里。
外婆打起盹来,呼吸声轻得像窗外的蝉鸣。
顾繁星替她掖好薄毯,指尖触到茶几上裴洛南留下的便签:“冰箱里有新做的杨梅酱,抹面包好吃。”
字迹遒劲,末尾画了朵歪歪扭扭的木樨花。
桂花瓣落在手机屏幕上,照亮锁屏照片里两人的合影。
裴洛南站在她身后半步,掌心虚虚护着她的肩膀,镜头没拍到的角度里,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侧脸。
可玻璃杯壁的水珠突然变得灼人,江成俊的脸不合时宜地浮现在眼前——那个信誓旦旦说“我养你,我会爱你一辈子”的男人,最终为了占有她的公司财产,和自己的闺蜜一起背叛了自己,把她伤得千疮百孔。
冰箱压缩机的嗡鸣中,她盯着便签上的简笔画。
裴洛南确实记得她所有喜好——从不吃香菜到爱看老电影,甚至上周随口提的“想喝街角的杏仁茶”,转天他办公桌上就多了保温壶。
但这些会不会只是协议男友的“职业素养”?毕竟那张签着自己姓名的合约书上,明明白白写着“扮演亲密恋人”。
顾繁星摸出手机,翻到裴洛南的对话框。
置顶消息是三天前他拍的晚霞:“像不像你说过的橘子汽水?”配图里,火烧云染红半边天。楼下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她掀起窗帘一角,看见裴洛南的黑色轿车停在梧桐树下,车灯熄灭前,副驾驶座上那个印着猫咪图案的帆布包格外刺眼——分明是她昨天提过“想领养流浪猫”。
蝉鸣又起,搅碎了夏末的夜。
顾繁星蜷在沙发里,任木樨香浸透衣裳。
或许外婆说得对,真心像桂花开在眼前,可受过伤的人总是没有勇气再去轻易相信爱情,付出感情,因为害怕再次赌输,再次受伤害。
但此刻落在肩头的花瓣如此温柔,烫得她的眼眶发酸——原来不敢伸手接住的,从来不是爱,而是重新破碎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