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大人,您的意思老朽也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能否直接告知您的目的最终会落到哪里?”
“哦?张老师何出此言?”
古月很意外,一般人听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会审时度势,如果一时拿不定主意便会顾左右而言他,不能盲目去打没把握的仗,不然就是莽夫。
可这张老师有些不一样,他很显然不可能是个莽夫,却又在第一次听到古月的论述之后直接想要刨根问底,他就不担心万一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之后会被杀人灭口?
“古大人是不是很意外?老朽就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么?竟然会如此直接了当地想要刨根问底?”
古月哂然一笑,“您可是千万学子的老师,自然不会担心我这一亩三分地将您直接留下了,不过您对晚辈的了解应该也不会在少,以我的能耐让您遭遇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应该也不是难事对吧?那么您为何可以‘有恃无恐’呢?晚辈十分好奇。”
这次轮到张老师语出惊人了,“古大人到底还是年轻了,也总算还有年轻人该有的那一点点特质,不然老朽还真会以为您是哪里的千年魔兽成精……说到底,老朽已经是风烛残年行将就木,更何况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难道古大人把老朽挫骨扬灰甚至做出更加恶毒的事情,就真的能让老朽皱一皱眉头么?古大人您还是太小看大楚读书人的风骨了啊,老朽不才,总归有一点点值得后人学习的地方……”
这话让古月有些肃然起敬的意思,很显然,张老师不是真的“有恃无恐”,而是他根本就不怕不畏惧,正所谓生死看淡,或许他眼下真的很期待古月的一个回答,一个吐露真言,届时即使是身首异处也在所不惜,因为他意识到了古月的“野心”,意识到了这种潜在的危险很可能对大楚有所不利,至少绝不会是风平浪静。
古月不由抱拳行礼,“不得不说一声佩服,您能受到万千学子的敬仰也是份所应当,晚辈受教了……说来好笑,晚辈可没您这份豁达和为了求知而置之死地,譬如当时给大皇子治伤的时候,我就随手在他身体里埋下了几个类似暗劲的东西,目的就是为求自保,因为他很直白地说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
张老师一脸欣慰,因为古月又何尝不是在谈论“秘辛”?既然如此,自己也不枉此行,朝闻道夕死而已,有些事的确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老朽可没您那么多办法自保,所以您大可不必担心更多,不过老朽是真的很想知道,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是寄人篱下太久,尤其是被人拿捏在手,动不动冲锋陷阵,有些疲惫有些困乏,所以想要逆转形势,让自己来做那个下棋的人?”
“当然不是,”古月不曾料到这位张老师会从点滴蛛丝马迹就一门心思想要对自己打破砂锅问到底,而且他的洞察力的确相当敏锐,“不瞒您说,我古月不是个很喜欢被拘束的人,当这个院长都嫌麻烦,更别说整日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了,所以您担心的那个位置,我一丁点兴趣都没有,就看您信不信了。”
“古大人如此坦诚,老朽自然没有不相信的道理,”张老师心下了然,因为古月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无比轻松自如,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纵然是最会表演的天才,如果真的是内心极度渴望,提及之时又怎会毫无波澜?“那么您的意思难道是要一劳永逸,替太子殿下巩固住自己的地位?让其他皇子不再有僭越之心?”
“不,我对那个太子也没有任何好感,更何况您也应该听说过,他一直为了我的一位红颜知己而争风吃醋,如果不是有求于我,估计最想把我扒皮抽筋的就是这位太子殿下本人。”
这就奇了,张老师已经没有任何设想可以预判,难道古月准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名义上是继续支持太子,实际上转投了他人?
如果真是这样,恐怕的确不会再有什么“夺嫡”的事情发生了,自然一劳永逸,可这样于大楚又有什么好处?民不聊生未必真会有,但国泰民安自然是不存在了!
“恕老朽愚钝,难道您也想着把让太子之位易主么?”
“不瞒您,今日咱们就好好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到底,一切的事端都是因为陛下对太子不满意而引起的对吧?那么问题来了,陛下如何会对太子满意呢?根本就不太可能!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去信任,一次又一次地失望,陛下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废掉自己这个儿子了,这事根本无需怀疑,可是啊,我的岳母大人也有着自己的担心,而她的担心也是实情,那就是这位太子殿下,一旦离开了太子的位子,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于是,才有一次又一次地需要我去力挽狂澜,但我又能随时随地守着那位太子殿下么?我这行动不便的小残废即使是在这楚都待着,也未必能及时赶到,更何况我还有一堆一堆的事情需要去做……
但是,皇后娘娘无论如何也是我的岳母,我自然需要去做那些让她放心的事情,譬如守护太子殿下和他自己的位子,又或者,找一个不太可能对太子殿下不利的人去顶替他的位子?”
张老师认为自己刚刚的猜想果然还是有道理的,古月应该就是准备暗渡陈仓,可他到底选谁呢?尤其是他如何能保证被选中的那个皇子不会对太子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
又或者他其实并不在乎?不,也不尽然,不然他也没必要特地主动说出来,更何况他说的内情也是事实。
张老师越发好奇,而且更加不安,便没有继续苦想而是直接问道,“古大人您所说的这位不太可能对太子殿下不利的人,又会是谁呢?要知道三皇子四皇子以及五皇子,无论是谁坐上了那个位子,有朝一日更进一步,可能继续顾及兄弟之情么?更何况废长立幼自古便不是长盛之道!”
“张老师所言极是,也不必客气,如果那些人的位子都是自己抢到的,他们有可能不去更加害怕自己的抢到的位子又被别的人抢走么?同样,他们怎会不担心那个位子之前的主人把属于自己的一切都抢回去?所以晚辈想要找到的人,绝对不是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这点您大可放心,至于长幼有序,没错,晚辈也是读过历史的……”
虽然张老师并没法知道更多内情,也自然不清楚那些皇子们到底做过什么,但他听到古月这番话后忽然又有了一个新的判断,因为除开太子以外,陛下亲生的皇子也只有三人,偏偏古月一个不选,那他选的又会是谁呢?而更关键的一点,是古月也赞成“长幼有序”,于是唯一一个能够满足所有条件的人呼之欲出!
“原来是他……可是……古大人您真的能够确认么?虽然也的确能够满足长幼有序,而且德贤兼备,可您又如何保证不会出现手足相残的事情呢?”
“没有人可以保证任何事情,包括我,但是,都是陛下的孩子,只因同父异母,就可能有相互间的杀伐,因为宫斗的小心思可不仅仅只是那些女人独有的!但是,一个妈养大的孩子,又怎会让自己的母亲伤心呢?”
张老师沉默了,因为他也有些动摇,因为这个“他”符合“长幼有序”,符合“惟贤惟德”,似乎找不出任何毛病?而且的确可以让所有人皆大欢喜?当然,或许只有陛下一人会感觉心里有疙瘩?但陛下一定是开明的……
而这样的想法,才是古月需要张老师去“理解的”,虽然有那么一丢丢的误会在里面……
古月想要替项无忧完成的事情,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基本就是禁忌,所以即使是张老师也不可能会往这方面去考虑。
恰恰是利用了这一点“先入为主”,同时,又用言语上的“留白与含蓄”,让张老师有了主观上的误会,因为大皇子和项无忧有太多共同点,因为他们都是楚后养大的,最关键的一点,恰恰是“长幼有序”,大皇子可以比太子都大,而项无忧也是长女,毕竟楚皇只有她这一个女儿。
有这么一步棋,古月也并非处心积虑,因为他从不曾想过这位张老师会突然来造访,又一个劲刨根问底。
但是这种说辞也绝不是刚刚才想到,在古月的预案里,大皇子的确是一块最好用的“招牌”,毕竟直接推出项无忧,其阻力何止是潮水,但大皇子不同,他虽然也一直和那个位子不太沾边,可他却又始终在众人的视野里……
有时候就是无巧不成书,一个自己找上门的张老师,突然就成了自己计划的开始和一部分,古月不禁感慨世事难料,同时也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利用好这位老师和他的学生们。
可以预见,张老师回去之后不可能把一切都烂在肚子里,虽然他其实抱着很大的“决心”,甚至认为自己会“朝闻道夕死而已”,但他并没有遭遇自己设想中的结果,却得到了自己想听到的答案,他会闭口不提今日发生的种种么?
古月对这个人的了解并不太多,却在刚刚的简短会面上留下了不少深刻印象,只是也无从推敲他到底会不会有所作为,但这些都不能一厢情愿。
而接下来,古月想要做的是推张老师一把,因为他的那些“太聪明”的学生还需要人去搭救,古月虽然没有什么绝对的把握,却也有了头绪。
说到底,这些人的罪名可大可小,但楚皇一定会十分不满意,尤其是这一次他几乎“破釜沉舟”却依旧“功亏一篑”。
可这些人的动作有公开么?能公开么?其实并不能,因为楚皇依旧没有把他的儿子们扔出来受人唾骂的打算,即便是五皇子也不行……
所以需要去处理“楚皇之怒”的人,不外乎皇甫伯忠了,他一定有千百种方法让那些人“人间蒸发”,只看楚皇认可的程度是什么而已。
于是关键点还在皇甫伯忠身上,至少跟这一位皇甫小大人讨价还价比直接和楚皇交流要方便很多,毕竟后者一个不顺心就会一巴掌拍出来……
打定主意后,古月首先决定造势。
虽然刚刚张老师到最后也没有透露关于他学生们的半点信息,可桃李满天下的他,自己是没法藏得住所有人的,这种事情直接去楚都学院问一句就什么都清楚了,因为那些学生十之八九都会对学长们无比“向往”。
就在张老师刚刚来访之后,古月突然派人造访楚都学院,而留下一些问东问西的痕迹,暗中盯梢的人自然会把一切都汇报给皇甫伯忠知晓,这才是古月的目的之一。
而这件事就落在了唐沐霖身上,因为他足够分量和显眼,同时又知道做事的分寸。
安排好这些准备之后,古月又找到项无忧商量事情,同时直接叫上了另外两位夫人。
“什么?!”
同样的表情出现在上官铃兰和慕容荻脸上,这让项无忧都有些害羞了……
“也不要太吃惊,我都觉得很正常来着,事在人为嘛!”
的确,让上官铃兰和慕容荻更意外的要数古月的态度,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这种有违常理的事情,他为何一点反感都没有呢?
简单思考之后,不由莞尔一笑,“或许这才是他吧……”
“现在正式通知你们是因为这件事已经着手在做了,现阶段还没开始任何实质性的举动,但是我依旧有了一个初步计划和一块不错的招牌,那就是把大皇子当幌子,公开在所有人的面前,只不过这个想法虽然早有涉及,却没有进一步实施的好方法,可就在刚刚,那张老师的一连串举动让我察觉到了机会,于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至于他到底会不会把这个消息传扬出去,现在还无从得知,可我们需要做进一步的打算。
首先,这事不能让大皇子知晓,只有他自己都完全不知情,这事才不会有破绽,一般的聪明人都会自顾自以为大皇子越是表现得没有任何异常,才是真正的异常!
其次,这事目前还不是时候让皇后娘娘知道,但机会应该不远了,就是在我想办法救出无忧的舅舅之后,按理说这事应该不难才对,可我还是没吃准陛下的想法,很难理解他为何没有直接放人,但这事也不会有太大阻力才是,至少没听说过陛下和无忧的舅舅之间有任何不愉快。
最后,跟你们说是因为咱们都是一体的,不分彼此,所以我不能瞒你们,无忧也不能,至于需不需要你们的帮助,眼下还没有好的计划,暂时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为好,不过,你们有任何想法也都可以说出来,咱们家依旧是遵循言论自由那一套哈。”
可能是习惯了古月的出人意表,更清楚这家伙越是遇到大事就越是平静,上官铃兰和慕容荻相视一眼,随即一左一右将项无忧的胳膊挽住,承担揶揄任务的“主力输出”自然还是落在慕容荻身上。
“啧啧,虽然知道你这小丫头的脑袋瓜子里绝对藏着事,也的确想不到竟然是这么夸张的事情!应该说不愧是你么?又或者,你是不是被这家伙带坏了?!”
“该怎么说呢……其实无忧也从未确定这个想法,但是跟了哥哥以后,尤其是一次次看到哥哥的负伤和疲惫,无忧觉得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于是就钻起牛角尖了……”
甜甜一笑,倒是没介意两位姐姐的揶揄,又或者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关。
“那么问题来了,你成了女皇的话,咱们岂不是女皇的姐姐?又或者你直接攻守逆转,把我和铃兰也收进后宫里给你撑门面?!这事听起来好奇怪啊,不成,我是不是也得去混一个女皇当当?古哥哥古哥哥~!人家也要当女皇!”
虽然明知道慕容荻是在恶搞,可这种戏言中也有不能忽视的事实,万一成事之后难道不会遇到么?届时又该如何呢?
项无忧自然是聪明人,主动将上官铃兰和慕容荻的手握在一起,“妹妹的,就是姐姐你们的,就像哥哥一样。”
如果这里是某处桃园,应该能留下一段佳话,只可惜古月听着有些别扭,因为他自己好像也被当作了“某种东西”……
在一段不太正经的嬉闹之后,慕容荻又开始正经起来,“其实吧,这事咱们听了都觉得的匪夷所思,那些大叔老头们自然就会用更加恶毒的眼光来看待,所以古哥哥用大皇子来当幌子这一招的确很有作用,既宣示了目的,又让那些人不至于从最开始便站在对立面,更重要的是,这人都叫大皇子了,成为一个‘大幌子’是不是很贴切?”
虽然说的是一句玩笑话,但是得到了古月的大加赞赏,在他看来这就是大皇子的宿命。
“其实大皇兄也是个苦命人,有过大起大落,尤其是他自己父王突然就没了,那时他可并没有多大啊……”项无忧的心中还是有愧意的,因为大皇子对她和她母后真的没话说。
“你这么考虑也是人之常情,但实际上你那位大皇兄其实对那个位子未必有太大兴趣,他这辈子最大的专注点就是你母后还有你,当然,能与你们相提并论的也只有他父王当年遇害的真相,所以这事就是我对他的承诺,至于拿他当幌子,就算是提前收取的利是了,我想他是不会介意的,就算介意也没用,哈哈!”
心知肚明这样做是最可行的方式之一,项无忧也不是不果断的人,不然她就不会直接选中古月了……
“哥哥,你真的可以找到当年的凶手么?”
“其实吧,很多事只能尽人事,但我在各国间经历了种种事情之后,得到了一个结论,任何匪夷所思找不到答案的事情,都与‘黑市’有关,甚至就是他们做的,所以当年这件事也自然被我落到了他们头上,反正猜错了也不吃亏,你大皇兄纠结了那么多年,随随便便就被我弄明白了,是不是反倒太不给面子了?”
“是是是,你是最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
被三女一起鄙视,古月也甘之如饴,家庭地位嘛,反正不需要动不动跪键盘……
“说到这个,无忧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哥哥你看看有没有道理吧?”
“嗯?关于什么的?”
“就是为何父皇没有同意舅舅的事情啊,刚刚你提到承诺过大皇兄要为他查出当年的真相,无忧忽然想到,你还承诺过霁凰姐姐,要为他们兄妹几个找出当年杀害他们母亲的幕后黑手对吧?”
“对啊,是有这么回事,可这和你舅舅有什么关系呢?”
古月一脸懵,不过项无忧的表情很认真,他也就继续跟着认真起来。
“是这样的,因为无忧想到哥哥你还做出过很多承诺,而且都一样去完成了,比如慕容姐姐的亲生父母对吧?比如孙家小姐他们家对吧?虽然不知道你还承诺过铃兰姐姐什么,但应该也有吧?所以问题来了,你承诺过无忧什么呢?”
“这……不就是咱们现在正在讨论的事情吗?”
“没错!这也是千难万难的,可父皇不清楚啊,他会以为你为了其他姐姐们刀山火海,轮到无忧这里了,就是简简单单一句话‘无忧想舅舅了’,对吧?”
“这还真是……”古月恍然大悟,因为这的确很有楚皇的风格!“应该说知父莫若女么?你那老爹还真是……爱女心切啊!”
本来想说“小家子气”,可古月花了好大的力气总算是忍住了,毕竟他这家庭地位摆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