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大夫,你说,”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江芷棠声音轻得像晨雾,“他会善待柳小满吗?”
千帆正俯身收拾散落一地的灵丹妙药,闻言动作微滞。
他直起身,将最后一瓶灵丹轻轻放回乾坤袋中,沉吟道:
“无论清水如何对待那孩子,终究是,他们的家事。”
江芷棠猛地转身,衣袂在晨风中翻飞:
“若是,若是他百般虐待小满呢?就无人能管束了吗?”
“白姑娘,”千帆诧异地抬眼看她,“你似乎对清水颇有成见。柳家子弟向来重誉胜过性命,即便他性子清冷,也断不会对稚子下手。”
江芷棠不自觉地咬住下唇,“等小满成年,他便可以不顾父子情分,痛下杀手了?”
抬眸凝视着江芷棠,千帆下意识地摩挲着玉宸守护环,轻笑一声:
“白姑娘,你方才说得不是很明白吗?那孩子叫柳小满,身体里流淌着柳家的血。”
“要将他培养成仙门修士,还是祸乱苍生的妖魔,全在清水一念之间。”
顿了一下,千帆续道:
“清水这个人,骄傲得很。
在仙门世家眼中,他虽犯下大错,但是唯有一条,不容置疑。
就是在他的眼中,柳家的名誉,高于一切。
他既然认下这个孩子,并给孩子取名,柳小满,必然不会亏待于他。”
“可是,他带着小满,回到魔族王城去了。”江芷棠眉头紧锁,心中不安。
千帆耐心解释道:
“如果我是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他如今灵力被封,若继续留在中原,只会引来一波又一波冲着悬赏来的追兵。”
他望向北方的天际,语气平和却笃定:
“要是整天过着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那才是对小满最大的不负责任。
至少在北川,孩子能睡个安稳觉,不必担心半夜被人追杀。”
江芷棠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缕残魂,仍然无法释怀:
“但那是魔族的地界,小满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
“环境如何,终究是外因。”千帆轻轻摇头,“柳清水再怎么说,也是成名多年的剑修,教导一个孩子明辨是非的能力总是有的。
况且,”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
“你以为留在中原,整日看着父亲被世人唾骂,对一个孩子就是好事吗?”
山风掠过新坟,卷起几片残叶。
江城与胶州相距不远,江芷棠便与千帆结伴同行。
这日晌午,二人刚走到一处酒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一个粗嗓门嚷道:
“那妖道柳清水杀人如麻,柳家难道不该担责?就该让柳宗主亲自清理门户。”
立刻有人反驳:
“得了吧!柳家早把他除名了。柳宗主当着各大仙首的面亲口说过,往后柳清水是死是活,都与柳家无关!”
“没错,”又一个尖细的声音加入,
“济川学宫悬赏一百瓶上品驻颜丹捉拿柳清水,柳家屁都没放一个。可惜,让他跑了。”
“听说逃回北川了。有本事他就一辈子缩在那儿别出来,否则咱们还能再组织一次围剿……”
听到这儿,千帆苦笑着摇摇头:
“里头都是些夸夸其谈的散修。白姑娘,要不我们继续赶路,到下一个村子再休息?”
江芷棠怀里还揣着柳小满的那缕残魂,心中惴惴不安,只想尽快找个安静房间仔细查看,便摇头拒绝了。
她刻意拉低斗笠,垂着头走到柜台前,向掌柜要了两间上房。
可就在她转身要走时,大厅中央那几个散修,竟把话题扯到了她父亲江宇文身上。
“要我说,江宇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粗嗓门说着,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当年被凤祯当众拒婚,那场面,啧啧,真是把江家的脸都丢尽了。”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
“就是!这次围剿柳清水,他居然找借口不参加,分明就是怕了那个妖道。还号称什么四大家族家主,我呸!”
江芷棠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千帆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劝道:
“白姑娘,何必与这些无知之辈计较。”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正要转身上楼,却听见那个尖细的声音咯咯笑道:
“各位怕是还不知道吧?江宇文正在筹备大婚,就是用这个理由推脱了所有行动。”
“哦?竟有这事?不知是哪家的千金肯下嫁给他?”
“什么下嫁,分明是强娶!”那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听说金陵叶家的大小姐,是被绑着上的花轿……”
众人顿时哗然,议论声四起。
“可惜了叶茗那样的花容月貌,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听到这里,江芷棠浑身一震。
在她记忆中,父母虽然不算恩爱,却也相敬如宾,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内情。
她脑海中浮现,母亲总是带着淡淡忧郁的眉眼,心头涌起一阵刺痛。
“胡说八道!”她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转身,声音冷得像冰,
“你们这些道听途说、搬弄是非的小人,也配议论江家主和叶家小姐的事?”
整个酒馆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突然发难的年轻女子身上。
居中站起一个鹰钩鼻、吊眼角的男人,阴鸷的目光像毒蛇般缠上江芷棠。
他仔细打量她素净的衣饰,发现没有任何世家家纹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哪儿来的野丫头,也敢在这儿撒野?你叫什么名字?”
江芷棠下颌微扬,“我的名讳,你也配问?”
满堂顿时爆发出哄笑。
一个敞着衣襟的汉子拍桌叫道:“连家纹都没有的散修,也敢来给江宇文撑腰?”
江芷棠脸色倏地惨白,‘铮’的一声拔出拂晓剑,剑尖直指笑得最猖狂的圆脸胖子:
“约战!你敢接吗?”
那胖子晃晃悠悠起身,腰间赘肉随着笑声直颤:
“徽州张超在此!老子刀下不斩无名之鬼。”
他的目光黏在江芷棠脸上的帷幔上,看着若隐若现的绝色容光,淫邪地笑道:
“小娘子若肯陪爷喝两杯,倒能饶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