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棠低垂眼眸，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浅影，掩去眼中的哀伤。
再抬眼，唇边噙着一抹明媚的笑意，声音中带着世家女独有的矜贵与自信：
“我虽然称不上美若天仙，却也有众多追求者。
想娶我的人，足以从九阴岛一直排队到栖霞山。
平素参加清谈会，无需多言，自有大把的人，主动凑上来献殷勤。”
顿了一下，她收敛起戏谑，目光平静地凝视着柳小满，正色道：
“但因你是我命定之人，倾心之人，我才愿意放弃原有的一切，穿越时空，跋山涉水地前来寻你。”
这番真诚的剖白，像一股温润的暖流，悄然撞入柳小满的心间。
他耳尖不受控制地泛红，带着几分羞赧的慌乱：
“我何德何能，能得到江姑娘如此垂青？”
江芷棠趁机上前一步，握住他微凉的手，无比认真地说道：
“你很好，值得这世间一切美好。”
然而，突然想到了什么，柳小满快速将手从她的掌心抽回，眼中暖意骤散，冷声道：
“不对，你爹不是要把你嫁给一个四十几岁的鳏夫吗？”
他冷哼一声，讥诮地说道：
“江姑娘，往后若要编故事，请记得提前打好草稿。
这般前后矛盾，破绽百出的说辞，就不要拿出来说了吧。”
江芷棠眸色晦暗，轻叹一声，缓缓说道：
“你可知，一百五十年后，中原大地将会遭受妖魔大举入侵。
它们所过之处，城池尽毁，生灵涂炭。”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就连我江家经营数百年的九阴岛，也会在这场浩劫中，被妖族一举荡平。”
她转头，迎上柳小满惊疑不定的目光，续道：
“我爹娘不知道从哪里预知这个噩耗，便暗中为我寻找退路。
想通过联姻的方式，给我安排一个避难所。
凤宗主无子，楼宗主丧妻。
柳宗主倒是有个好儿子，可惜，柳家连自家的霜降峰都保不住，被妖族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我爹看中楼家怀安县易守难攻，我娘却更相信柳家的实力，他们一直争执不下。
可我却无意中撞见了，柳小满你的画像。”
说到这里，江芷棠脸上浮现一抹绯色，旋即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对你一见倾心，吵着非君不嫁。
可我爹跟柳宗主早年有旧怨，闻知此事后，勃然大怒。
一道捆仙锁，直接将我禁足，还打算强行把我送到楼家去完婚。”
她苦笑着摇头，
“我拼着灵力尽失的风险，千辛万苦地逃了出来，穿越一百五十年的光阴……”
江芷棠抬眸，目光似水，布满柔情，一字一句地说道：
“来寻你。”
这话半真半假，唬得柳小满怔在原地，一时竟然分不清虚实。
只见他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内心极度挣扎。
在江芷棠陈述时，柳小满表面不动声色，却在暗地里施展读心术。
但是，读心术竟然在此刻失灵了。
灵识探出，如同石沉大海，杳无回音，什么也读不出。
柳小满心头猛地一沉，瞬间猜出，江芷棠必然修行过石心咒，可以将心神守得固若金汤，有效隔绝读心术的探寻。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疑虑更深。
江芷棠方才那番情深意切的说辞，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费心接近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柳小满的面容半隐于黑暗之中，另一半则沐浴在皎洁的月色之下。
月光的映照下，他的瞳孔泛起一抹极淡的冰蓝色幽光。
如果江芷棠此刻能窥探人心，便会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在柳小满心底盘踞。
只见他眉间轻轻一挑，唇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但笑意却未达眼底，柔声道：
“喔？你说，对我的一幅画像一见钟情？”
柳小满刻意拖长了尾音，带着几分玩味。
“却不知是什么样的丹青妙笔？竟有如此魔力，能让江家尊贵的嫡小姐，不远千里来寻我？”
月洒清辉，银光铺地。
四下静谧，唯有夜风拂过断壁残垣的呜咽。
江芷棠依言探入乾坤袋，郑重地取出了一幅保存得极好的画轴，缓缓展开。
那是她手绘的，在金陵城中，初识柳小满时的模样。
墨发玉冠，几缕碎发轻垂额前。
一身青珀色的云锦圆袍，衣袂处用银线精细地滚着祥云边。
一双凤眼眼尾微挑，清澈含情，凌厉中，带着多情。
柳小满的指尖，轻轻拂过画卷，呼吸不由得一滞。
这一次的震惊比先前更加深切。
他的声音中，带了些许颤抖：
“这是谁画的？这身衣裳是我娘新缝制的，用的是“雨过天青”云锦，我只在她生辰的那天穿过一回。”
柳小满的话语戛然而止，目光紧紧地锁在画中人的衣领袖口，兰花的暗纹若隐若现。
这般私密的细节，若非至亲之人，绝无可能知晓。
江芷棠默然不语，其实内心早已翻腾不已。
柳小满的视线移向画卷上方的空白处，只见那里，用清隽灵秀的小楷题着一首诗：
“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
江芷棠抬眸，望向他：
“听说，你的名字就来源于这首诗，对吗？”
深吸一口气，柳小满将胸中翻涌的惊疑和悸动都强行压下，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月光下，她的脸庞尖巧玲珑，眼神媚里带秀，气质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灵。
这般绝世的姿容，本应惹人怜爱，可柳小满心头的疑虑不见减少，反而如藤蔓般悄然滋长。
但他不动声色，温声问道：
“你千里迢迢来寻我，是想让我娶你为妻吗？”
分明已听出了他的言不由衷与试探，江芷棠却绽开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柔声道：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夫君。”
她的声音忽然转柔，却带着磐石般的决心。
“无论天涯海角，上天入地，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跟着你。
这辈子，你休想把我甩开！”
话音落处，夜风似乎都为之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