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摇头叹道:“你不必事后与我找补理由,我还不知道你么,当时你哪里想到这么些个说法,情字上头,就是龙潭虎穴你也要闯上一闯,又哪里顾忌得许多,不过就是干完了,事后回来与我说的好听罢了。”
贾环讪讪的笑着,自说道:“父亲说的好没道理,儿子的的确确是事前思前想后过了的,并没有那等鲁莽行事。”
兰夫人也说道:“老爷又不是不知道环儿素日的为人,本就是稳重的,丁点儿不叫咱们操心,所以竟是真格的才是。”
贾政一瞪眼说道:“可谓慈母多败儿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会说话的,就是死的也能够说成是活的,眼珠子一转,谁能知道他心里想了许多歪理,你不说教他也就罢了,且在这里相帮着他,这是陛下轻轻放过了,多咱什么时候天家震怒,你就知道厉害了,只顾着偏心。”
贾环舔着脸笑道:“儿子知错了,总是儿子当初考虑不周,叫父亲和母亲受惊了。”
贾政这才顺过气来,坐在那里指着贾环说道:“旁的也就罢了,这次老太太那里可是也知道了一些风声,将我与你母亲叫过去狠狠地说了一顿,只说我们管教不力,却是叫为父心惊的很。老太太如今已近八十,你成日里装孝顺管什么用,倒是不必叫她操心才是真格的孝顺,遑论要连累了她进牢狱,那更是使不得了。”
贾环憨厚的笑道:“儿子近日偶得了一副书法帖子,似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本想着明日带过去给父亲赏鉴赏鉴,既是父亲今日来了,不如儿子便请了出来,父亲看着好,趁势便带了去吧。”
贾政果然听了甚为高兴,捋着胡子笑道:“你这个小畜生来路倒是灵通,还不速速给为父拿出来,叫为父好生端详端详。”
兰夫人见贾政高兴起来,遂忍不住凑趣道:“瞧瞧,刚刚说的嘴狠,还是环儿孝顺些吧,换了旁人,谁人能给你弄来什么《兰亭集序》,老爷也不必到那些什么詹光、程日兴、嵇好古那里卖弄了。”
贾政瞪了瞪眼睛,美滋滋的边欣赏着《兰亭集序》,边说道:“我这个做老子的为他担惊受怕半日,可见他就是个孽畜了,合该给我些个补偿。”
贾环好笑的看着贾政,又转头命人拿出了几件东西,一一指给贾政和兰夫人看,笑道:“父亲母亲请看,这是围屏,这是自鸣钟,这个是鲛绡帐,那个是母珠,前两样是邢二舅自海外拿回来给送给儿子的,那两样是广西的一位官员送与儿子的,都是上好的东西,儿子并不爱这个,特特想着奉与老太太、父亲和母亲。”
贾政听到这里,遂轻轻放下《兰亭集序》,只在那里细细的看了起来。
一件是围屏,有二十四扇槅子,都是紫檀雕刻的。中间虽说不是玉,却是绝好的硝子石,石上镂出山水、人物、楼台、花鸟等物。一扇上有五六十个人,都是宫妆的女子,名为《汉宫春晓》。人的眉、目、口、鼻,以及出手、衣褶,刻得又清楚,又细腻。若是放与府里正厅上倒还使得。
一个钟表,有三尺多高,一个小童儿拿着时辰牌,到了什么时候,这个童儿就报什么时辰。里头也有些人在那里打十番。
还有一个锦匣子,几重白绵裹着,揭开了绵子,第一层是一个玻璃盒子,里头金托子,大红绉绸托底,上放着一颗桂圆大的珠子,光华耀目。贾环笑着说道:“据说这就叫做母珠。”因叫拿一个盘儿来。
身边的小厮急忙端过一个黑漆茶盘,贾政说道:“使得么?”
贾环笑道:“使得。”
便又与小厮吩咐,拿了许多小珠子,将珠子都倒在盘里散着,把那颗母珠搁在中间,将盘置于桌上。看见那些小珠子儿滴溜滴溜滚到大珠身边来,一回儿把这颗大珠子抬高了,别处的小珠子一颗也不剩,都黏在大珠上。
兰夫人看了啧啧赞叹,说道:“这也奇怪。”
贾政笑道:“这是有的,所以叫做母珠,原是珠之母。”
又见一个花梨木匣子,打开看时,原来匣内衬着虎纹锦,锦上叠着一束蓝纱。
兰夫人指着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贾环笑道:“这叫做鲛绡帐。”
在匣子里拿出来时,叠得长不满五寸,厚不上半寸,贾环一层一层的打开,打到十来层,已经桌上铺不下了。
贾环笑道:“父亲母亲且看,里头还有两折,必得高屋里去才张得下。这就是鲛丝所织,暑热天气张在堂屋里头,苍蝇蚊子一个不能进来,又轻又亮。”
贾政跟着点头笑道:“不用全打开,怕叠起来倒费事。”
小厮便与贾环一层一层折好收拾。
贾环笑道:“父亲母亲看着好,也趁势带了回去吧。”
兰夫人倒是不好意思起来,遂看了看贾政说道:“这如何使得,这都是别人送与你的,你这里正是新屋子,该当布置,我这个做娘的丁点儿未帮,倒要跟着要了许多东西出去,传出去叫别人笑话,就是未进门的媳妇听了也是臊我。”
贾环失笑道:“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儿子的命都是父亲母亲所给的,你且说这些,只是臊儿子吧。”
贾政却道:“方才你我在府里吓得不行,就连老太太也脸上不好看,合该他给些东西压惊,不然果真就是个孽障了。”
随后问贾环道:“我这样说你究竟是服也不服。”
贾环心里一阵好笑,遂赶紧点头说道:“父亲说的极是有理,该当的,儿子手里什么不能给老太太、父亲和母亲呢,只是手里没有,不然连心都恨不得捧了父亲母亲那里去呢。”
贾政失笑的看着贾环,心道果然是个会说话的,不知道的,当真就被他骗过去了,只怕卖了还要替他数银子,若是听话些该当多好,只是不能,不过如今贾环已然年纪到了,自是自己管不了了,只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