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安县衙。
因着余正青与余九思的到来,又有天子嘉赐的鱼鲜鱼干,县衙中难得摆了宴。
沈筝和余时章等人一桌,李宏茂、乔老、李时源带着孩子们一桌。
薛迈与其余护送将士两桌。
衙里捕快、衙役两桌。
合计下来六桌饭菜,赖叔直接将官定客栈的掌厨请了过来,再加上赖婶儿,一共三个大厨,从下午便开始忙活,要赶在日落之前让饭菜上桌。
余九思与李时源是“老相识”,也能称上一句“过命的交情”,故而还没入席,二人便开始交谈。
李时源分明才回县里不久,但陡然见着余九思,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郎将回京升官了吗?”他好奇问道。
“没呢。”余九思取了凳子坐下,又给李时源也取了一张,示意对方坐着说,“回京还未述职,便又被陛下派了过来。”
他刚开始还摸不准陛下心思,下午与祖父交谈后,才恍然大悟。
卢嗣初在朝中根基不浅,陛下也是想将那事处理干净,再让他述职。
在那之前,他留在上京没事干不说,说不准还会被扯进那档子烂事中,陛下这才下旨,将他支来了柳阳府,顺带还能早些与家人团聚。
说来还是权谋家心思多。
他不知从哪顺来了肉干,递给李时源,“您呢?回来之后开了多少分馆了?张大夫呢?不是跟着您回了同安县?”
李时源婉拒了这来路不明的肉干,摇头道:“分馆不好开。医术能磨,但大夫心性与人品却不好磨,此事得慢慢来。张大夫之前便回去了,想来这会儿应当还在半道上。”
余九思点头,一双眼却一直黏在席面上。
直至赖叔扯着嗓子高呼“开饭”,他便直接端着屁股下的凳子入了席。
席上,余时章向众人介绍了余九思,话毕后还补了一句——“李大夫在昌南府时,便是与九思共事。”
话未说完,点到即止即可。
但大家立即都懂了——余小将军,就是那东部的运粮官!对方控住了东部粮价不说,还与李大夫一道,控了天花!
“敬余将军!”
众人齐齐举杯敬余九思与李时源,赵休与小袁二人,更是恨不得冲到余九思那桌去喝。
二人眼中的崇拜直接溢了出来。
余将军可是武将啊!
真刀真枪真把式的武将!
他们这点三脚猫功夫,与余将军比起来,压根儿不够看。
桌上,余九思一边给余南姝夹菜,一边讲着自己在东部的经历。
他尽量挑了些能说的来讲,宁顺佑与卢嗣初的那些畜生行为,他三两句便带过了。
但到最后,众人还是听得停了筷子,一脸震惊。
那个叫吉木的村子,竟因灾死了那么多百姓......
还好他们捐了粮食过去。
还有那个叫蒋至明的知府,竟为了府中百姓,以身试解药!
还有还有,还有他们的李大夫!
竟在东部干了那么多大事,回来后还一声不吭,每日都守着他那小医馆!
“敬李大夫!”
众人又将酒杯斟满,二话不说,一口饮下。
席间气氛热络,沈筝也不禁抿了两口,但她刚放下杯盏不久,余九思便朝她举起了杯。
他们这一桌,余时章坐主位,她与余正青是左右护法,余九思则坐在余时章左侧,算下来,她与余九思中间,只隔着余时章与余正青二人。
“沈大人。”余九思站了起来,一双眼直直地看着沈筝,“早在东部之时,本将便屡次听闻您事迹,那时便想一见。李大夫一直说,他是奉了您的命,才去的昌南府,故而您对昌南、兴宁二府的百姓也有大恩,对本将亦有大恩,若非是您,本将也无法全须全尾地来柳阳府。这杯酒,本将敬您!”
说罢,他直接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沈筝没想到,余九思竟会主动敬她。
但余九思话中的意思,其实又与真实情况有些出入。
“余将军言重。”沈筝也站起了身。
余时章还来不及阻拦,便见她将半杯酒饮尽,“李大夫能去昌南府,其实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昌南府之事,也是伯爷事先提的醒,余将军不必如此客气。”
烈酒有些醉人,但看着她的双眼,余九思还是懂了。
——除了他们几个知情人外,没人知道“牛痘”是她拿出的法子。
今日人多,他怕给沈筝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笑着坐了回去。
一顿饭下来,主宾尽欢,捕快衙役们帮着公厨收拾碗筷,沈筝众人则去了后院。
余九思与薛迈住在县衙舍屋,其余将士则住官定客栈,由小袁领着过去。
后院的灯火已经被点燃,薛迈打了个酒嗝,亦步亦趋跟在余九思身后,惊奇问道:“郎将,这同安县的灯罩子......都是宝石做得啊?竟这般剔透,嗝——您家也是这样吗?”
余九思嫌弃地推开他,“你一身酒臭,离本将远些。”
薛迈挠了挠头,憨笑道:“县衙那几个捕快兄弟太有趣了,属下没忍住,就与他们多喝了些。”
余九思一听,更为嫌弃。
“你还好意思说?”他举起手臂,模仿着薛迈在席间穿梭的样子,“你一个人,蹿了四个席面,左一个兄弟好,右一个兄弟妙,就差与人家拜把子了,本将的脸都被你给丢干净了。”
“其实属下那般,都是为了您啊!”薛迈特意离了他两步有余,红脸道:“那些小子,一口一口他们沈大人如何如何,那属下肯定想着,咱们郎将也不差,也不能输了去啊!所以属下才穿梭众人之间,讲述您的光辉事迹......”
说来,这场言语间的角逐,他还是略占了下风。
毕竟他才跟了郎将几个月,而那些小子,却实打实地跟了沈大人有一年。
余九思嘴角扯起一抹笑,“我谢谢你。”
“哥——!”
薛迈还欲说话,余南姝拿着好几个图册跑了过来,“你不是要看我画的衣裳吗?都在这儿了,走,咱们去亭中,那儿亮!”
看着跑来的小姑娘叫余九思哥哥,薛迈再一次认清了一个事实——他的头儿,真的是当朝永宁伯嫡孙。
人的一生就是这么神奇,充满变数。
若那日,昌南府城外,他转头走掉,他的人生......又会是怎么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