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就在驻守在博望城的齐国大军,开始拔营起寨时,传令兵来报信,说党项可汗拓跋宁丛带党项八部、白兰和襄阳兵三路兵马,一起兵临博望城下。
高长恭出面问党项王意欲何为?
那党项王拓跋宁丛倒是胆量过人,只带了个副将,就在城下跟他见面了。
博望城门口。
结果万郁无虞往对面一看,只见身穿金铠鬼面的兰陵王身边,此时还有个坐二轮车的红衫男子,正是本该离开的安德王。
仇人见面分外红眼,万郁无虞直接问:
“安德王不是负伤返乡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高延宗则将双臂舒适地搭在扶手上,一副好整以暇,眉眼语气慵懒道:
“你没看到大齐撤兵了吗?我四哥已经卸甲交兵权,要带四嫂回老家成亲了。我们哥俩的封地挨着,正好顺路。”
一听这话,旁边的高长恭心里挺得意,就没反驳。
男狐狸这番话,万郁无虞丝毫不感兴趣,他没忘自己此行的目的。随后一开口,就是要带华胥国主元无忧走。
齐国众人自然不肯。
安德王更是嘲讽道:“你耳朵聋了吗?我说四哥要带四嫂回去成亲,你把她带走了,我四哥娶什么?”
高长恭也出声道:
“她身受重伤,我一定会倾其所有把她治愈,照顾好的。而且汉人最懂汉人的落叶归根情节,你个胡人哪会照顾人?”
万郁无虞固执道:“她从没跟我说过、她答应和兰陵王成亲了,你们这是要逼婚吗?我绝不允许!除非看到她亲口答应你。”
“你允不允许有用吗?还想看她亲口答应?那你跟过来当仆从啊。”
一听二轮车上的安德王,这番讥诮的话,旁边的米擒副将赶忙呵斥:
“王上!这太荒谬了!”
正低头犹豫的少年党项王,闻言骤然抬起眼睛,坚定道:“行。我跟兰陵王走,愿当仆从。”
党项王此话一出,别说对面齐国的高家兄弟震惊了,连两边离得近的将士都惊呆了。
可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答应啊,本来安德王让他跟来当仆从这话,就是天方夜谭的玩笑话,党项王居然还真敢配合他!?
党项王身旁的副将米擒林当即天都塌了,急忙手脚并用连带喊住他,奋力阻止自家可汗做傻事,却被他无视。
所幸齐国兰陵王也觉得荒谬。
高长恭当即摇头:“你是党项王,你跟本王回齐国算怎么回事?算陪嫁吗?那你的地盘和部族怎么办?”
高延宗也讥诮地笑了,“我说党项王啊,你是以什么身份跟着她啊?单相思也得有个程度,我们只听说你是背叛华胥的白眼狼,只怕她不想见你。”
一听弟弟这么说,高长恭都小声道:
“他喜欢……”
“啧!”高延宗赶忙皱眉打断兄长,拿眼神制止他,“闭嘴!”
随即扭过脸,继续拿那双褐色桃花眼眸,蔑视地斜睨着面前的党项王。
对面的少年党项王坦然道:
“我与她两情相悦。”
他话音未落,安德王就厉声反问:“你空口无凭,我们怎么没听说过她跟你有私情?你什么都不算!别仗着她人不在,就给自己脸上贴金。”
此时此刻,万郁无虞如坠冰窖,他这才意识到,是啊,他和元无忧的感情都是私下进展的,从未在人前公布过。他甚至连光明正大喜欢她的资格,都没有……
瞧见自家党项王如此受辱,米擒林忍无可忍,当场撂挑子不干了,愤然就指着安德王要骂!
——却被万郁无虞拦住,勒令他先回去,别再打扰自己谈判。如果自己跟元无忧走了,他就代自己行党项王事。
万郁无虞这个党项王是凭实力当上的,在党项八部一手遮天,说一不二。米擒林即便担心他,可撼动不了他的抉择,只含着泪走了。
瞧见少年党项王明明跟元无忧无名无实,却痴情的奋不顾身愿当仆从,孤军深入以身饲虎,高长恭自然欣赏他,敬佩他。
高长恭也是于心不忍,忍不住拦住自己弟弟继续咄咄逼人:“够了!休要胡闹,还是那些话,请党项王回去吧。”
说罢,便让人推安德王的二轮车回城,自己也扭头要走。
万郁无虞却快步冲过来了,非要跟着俩人进城,去看女国主伤情如何了。
安德王跟万郁无虞仇深似海,仇人见面就红眼,自然不肯让他跟着。
这党项王也底气强硬:“我来保护她是代表华胥,不像你,为了私人恩怨不让她信任的娘家人跟着,一看你就是自私不爱她的人。”
一听这话,高长恭也觉得党项王说的有道理,便扭头瞪了眼弟弟,“抛开你俩的恩怨不谈,他们党项确实是华胥的娘家人,你就不能跟人家党项王好好谈吗?”
高延宗哼道:“那就不谈了。”
所幸高长恭到底心软,见党项王自己还没名没分,都愿意为爱奋不顾身做奴隶,也挺可怜,又心疼他的痴情无处安放。
倒是高延宗,一直挺戒备万郁无虞,此时更是直言不讳地发问:“你俩有没有过?”
“啊?”万郁无虞被男狐狸这话问愣住了。
倒不是听不懂高延宗的隐喻,毕竟男狐狸嘴里,能说出什么正经话来?万郁无虞只是不懂,他问的“有没有”是有到什么程度。
毕竟自己和她,除了最后一步……
高延宗瞧这少年党项王一脸茫然无知,心里就有数了,果断直白问:“你还是不是雏?”
旁边的高四哥都听傻眼了,心道这种话,你俩都敢大庭广众说吗?
高长恭下意识四下看了看,见几人就站在城门口说这些,不止身边有卫兵,门口还有守卫呢。
原本没敢窃听的城门守卫,听见安德王跟人家党项王说这种话,都不约而同扭过脸来看几人了。
见此情形,高长恭更觉尴尬了,金属质地的冰冷鬼面,都被他的脸烧的发烫。
而跟高长恭同样尴尬的,还有万郁无虞。
少年党项王闻言,凤眸一沉,抿了抿唇,有些难以启齿。
瞧见这小子没吭声,只顾脸颊泛红,高延宗心都凉了,不会是俩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吧?他当即摆手,“不是了是吧?那你滚吧,我可容不下个情敌在身边。”
“没、没有!”一听高延宗要撵自己走,万郁无虞顾不上害臊了,赶忙出声反驳,自证。
“我还是,我和她是清白的……”
说这话时,少年那双深蓝凤眸急的倏然湿润,脸颊耳尖都泛起红晕。
高长恭在这一刻,终于理解了何为“我见犹怜”。
果然,这年轻的男孩子就是惹人怜爱。
瞧见党项王这一脸饱受屈辱,又为了心爱之人倔强硬撑的样子,高长恭都要心疼他了,更何况元无忧呢。
最后高家兄弟松口了,说如果他党项王想跟来当陪嫁,有三个条件。
第一:他只能一个人跟着。
第二:为了防止他勾女国主,既然他声称跟她清白,就验明正身他是不是。或者喝一斤棉花籽。
第三:她在齐国养伤期间,党项任何人不得踏入齐国半步。
万郁无虞爽快答应了第一条,到了第二条他疑惑怎么验?但当高延宗说,是要找个女人来试他,不管是不是都算跟别人有染了,自然能让元无忧死心。
听到这里,万郁无虞瞬间拧眉怒目,满眼狠戾杀气的说绝不答应。
连兰陵王都出言劝阻,埋怨自己弟弟此法太不人道了,
但安德王随即又出损招了,说退而求其次的法子也有,那就是让他喝半斤棉花籽。一定要喝到他中毒,身体明显举不起来为止。
一听这话,高长恭当即反驳弟弟:
“你这也太损了吧?刚才只是说你不人道,结果你直接让他不能人道是吧?咱们都是男人,男人何苦为难男人啊!”
高延宗双臂环抱,冷哼道:“就因为他也是男人,还觊觎你媳妇,你们喜欢了同一个人,还敢把他养在身边,你就不怕他趁女国主半身不遂,无力反抗,把她给强了?”
此言一出,高长恭凤眸瞪大,闭了嘴。
少年党项王却立即反驳:“不会的!我绝对不会冒犯她!这么多年了……你们可以问她,我对她什么样……”
高长恭叹口气,“五弟,你看着安排。”
说罢,兰陵王扭头就走了,只把这摊子事儿丢给安德王。
高延宗自然坚持自己的条件。
男狐狸勒令他必须要喝棉花籽。万郁无虞犹豫了,他不想不育,能不能和她有孩子倒是其次,他怕自己今后不举,被她嫌弃。
明明他还没和她……万郁无虞一想到跟她去兰陵王身边,就能回忆起自己在永巷,在华胥寄人篱下的回忆,那种压抑的、痛苦的回忆,他根本不想回忆,心里极度厌恶抵触。
可是对元无忧的担忧,战胜了他的心结和恐惧。事关她,万郁无虞没有畏惧的选择。
万郁无虞怕她一去兰陵王身边,就回不来了,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
所以寄人篱下,和她一起受委屈,或是以自己的武力殊死拼杀,把她营救出去,也比自己再也见不到她,遗憾而死要好的多。
万郁无虞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做奴仆,去陪她“远嫁”,陪她亲身体会北齐的兰陵王,究竟会不会欺负她,辜负她。
但万郁无虞把自己的顾虑公开说了后,高延宗当即嘲讽万郁无虞,就是防止他让女国主有孩子或是自己有孩子,他不配玷污她的肚子。
此时兰陵王已经扭头进城了,只留下坐二轮车的安德王和党项王,在城门口僵持不下。
望着城门口的齐国守兵,万郁无虞心爱的姑娘就在一墙之隔。他心急如焚,归心似箭,犹豫半晌,还是狠下心来,颤声道:
“我答应你,喝那个东西。”
此话一出,坐在二轮车上,原本眉眼倨傲爱搭不理的高延宗,倏然瞪大了桃花眼眸。
高延宗都没想到,这个白眼狼居然爱元无忧到这种地步?居然为了能陪着她,不惜牺牲自己作为男人的基本功能,和尊严?
不过,这正中高延宗下怀。
他毫无愧疚感,甚至暗自窃喜,除了报复心得到满足,主要是这狼崽子党项王一旦喝下棉花籽,从此不能人道最好,这样他再爱慕元无忧,也只能止步于感情层面,无法做夫妻,高延宗就当元无忧多了个姐妹罢了。
即便药效不佳,党项王还能人道,但他喝了棉花籽,就跟女人吃麝香红花一样,身体底子也就废了。大概率不能生育,还影响那方面。
随后,高延宗愣是就在城门口,让部下进城取来一袋棉花籽,又递给他一个水袋和小银碗,让万郁无虞就在城外,当场喝棉花籽。
还说等他喝完那半斤棉花籽,才能放他进城。
万郁无虞最终还是喝下了棉花籽。
因为时间紧迫,茶具粗糙,没泡开的干棉花籽又苦涩又噎人,直糊嗓子,挠的他嗓子眼儿痒痒至极,浑身汗毛直竖,太难下咽了。
就算那些棉花籽好不容易、从嗓子眼儿滑进腹中,也会因强烈的异物感而令人犯呕。
彼时,身穿银白犀牛皮甲胄,黑衣马尾的党项王拓跋宁丛,就直挺挺地站在坐二轮车的安德王面前。
他那具高瘦修长的身形,在坐着轮车的高延宗面前更显伟岸。俩人一站一坐,却不卑不亢,谁看谁都不顺眼。
万郁无虞手里捏着从皮囊水袋上、卸下来的小银碗,碗里的棉花籽他几乎是喝一口吐一口,但还是眼神冷漠的,逼自己继续喝。
到最后,安排完撤兵的高长恭都折返了。
高长恭回来时,正瞧见俩人还在门口僵持不下,站在自己弟弟面前的少年党项王,此时还在几双眼睛的监视下、喝棉花籽泡水呢。
俨然已经中毒到嘴唇发紫了。
发现少年党项王脸色惨白的吓人,高长恭都看不下去了,赶忙伸手去夺他手里的银碗。
“太伤身了,停下吧!别喝了。”
可这少年固执地肩膀一歪,躲开鬼面大将来抢夺银碗的手,仍凤眸阴寒狠戾地看着他。
“让我进城看元无忧一眼,我再继续喝。”
党项可汗能为女国主做到这种地步,不顾身体不顾性命,让高长恭深感佩服。
原来世上的人,不止自己一个人对她掏心掏肺啊,甚至他都排在倒数。
随后,高长恭眼看着那个少年忽然脚下虚浮,站不稳了,长睫扑闪昏昏欲睡,赶忙过去扶他一把!
“你是不是中毒了?快!”
高长恭急的一抻脖子,扭头喊人,扯着嗓子冲周围的亲信喊——“快喊军医来,帮党项王催吐!!”
……
党项王抛家舍业,连自己的性命安危都不顾了,非要来齐国跟着女国主走这件事,把齐周两国都震惊了。
兰陵王也问过他,当真深爱一个姑娘到如此地步?也不怕党项部族骂他吗?
这年轻的党项王只回道:“愿做周幽王,亡国博一笑,美人为重江山轻。”
兰陵王当时就说了,他这不像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倒像商纣王为妲己鹿台焚天。
万郁无虞不以为然,只说她虽不是狐狸,但自己愿为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