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程副科长没有想到的是,方如今就在审讯室外恭候他的大驾,这让他之前心中的不忿顿时一扫而空。
不过,他并没有因为人家迎接而欣喜,反倒是多了一层焦虑。
能够擒获多名日谍的人,即便是再年轻,又怎么会是一般人。
魏志鹏向他求助,本就让他心生疑虑,尤其是此事背后是方如今,更是由不得令人多想几层。
“哎呀,方组长,方老弟,程某来迟了,抱歉,抱歉!”
一见面,程副科长就摆出了低姿态,什么审讯科的副科长,在处座和赵伯钧的大红人方如今面前,简直屁都不是。
“程副科长言重了,卑职也是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才和魏队长一商量,请你这尊大佛出山。”方如今上前恭敬相迎。
“哪里,哪里,程副科长日理万机,能够抽出空来帮忙,实在是感激不尽。”
“客气了。都是为了党国嘛。再说了,有赵科长的命令,老哥我怎么敢不来?”
两人寒暄说笑之间便走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石原熏头上套着头套,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他抬起头看向两人,惊讶于方如今又请了帮手。
出于一个高级特工的直觉,他马上猜到了新来的这个瘦弱的男人,应该和魏志鹏干的是一样的脏活儿。
八嘎,又要遭罪了。
其实,石原熏也在心里权衡过被捕后的应对措施。
以死明志,很简单,将来在审讯报告中只是一笔带过。
但作为一个高级特工,这样的死法固然壮烈,但却不足以体现出应有的价值。
所以,他一直在和特务处的人做斗争,只有榨干他石原熏的最后一丝价值,他的死才有意义。
残酷的刑法固然恐怖可怕,但却无法击倒如山岳一般岿然不动的坚强意志。
看到程副科长,他只是扫了一眼,就再次将目光落到了方如今的身上,这才是他“关心”的人。
“你终于来了,我可是等你等得迫不及待了。”
他毫无顾忌地挑衅,脸上堆起了笑容。
方如今微笑道:“对不住了。我很想早点来看你。但是临时有个突发情况,实在是走不开,还望见谅。”
程副科长可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总觉得两人的对话很怪,一点都不像刑讯者和被刑讯者的对话,反倒是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
不过,“石原君”三个字倒是让他很感兴趣。
那个该死的女人要找的人不就是他嘛!
看来,他们猜测的没错,石原果然被捕了。
有了这个线索,出去可以交差了。
魏志鹏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对于方如今的计划他多少是了解一些的。
但是,没有方如今的明示,他只关心审讯技术层面的事情,对情报线索并不插手。
审方如今背着手缓缓踱步,他每绕一圈,石原熏的眉头就微不可察地皱紧一分。
“石原先生,”方如今突然停在对方身后,声音轻得像在聊天气,“你不是特高课的特工,但能够忍受这么多的酷刑,怎么解释?”
石原熏的瞳孔骤然收缩,两人一直都在打心理战,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可不愿意承认。
在冷笑了几声,他挺直脊背,尽管手腕上的镣铐已经磨出血痕,但声音依然平稳:“长官,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是个普通的商人,在南京做生意而已。”
方如今一把拿掉他的头套。
程副科长立即看了过来,将此人的面貌牢记在心里。
石原熏抬起青紫的眼皮,直视方如今,“你们确实抓错人了。”
“普通商人?”方如今眉梢都是笑意,“你的上司可不这么说。”
石原熏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随即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一个商人,有什么上司?”
他艰难地活动了下脖颈,“至于您说的酷刑...中国有句古话,叫'士可杀不可辱'。我虽是商人,也读过几年书。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我是不会认的。即便今日我死在这里,也不愿意我的家人、后世子孙莫名其妙地背上千古骂名,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审讯室的铁门突然被推开,小顾匆匆进来在方如今耳边低语几句。
方如今目光一凛,再看向石原熏时,发现对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就像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本就不大的审讯室,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更加显得逼仄。
方如今冷笑一声,直面石原熏:“早就听说石原先生既然喜欢中国文化,那我们们就按老祖宗的规矩来。”
他转身让开位置,“我们长官这里的这套'游龙针法'传自明代锦衣卫,专治嘴硬之人。”
程副科长缓步上前,银针在指间泛出森冷的光。
他故意让针尖掠过石原熏的眼皮:“三百六十五个穴位,每个都能让人生不如死。”针尖停在太阳穴上方,“比如这个'魂门穴',扎进去三寸,能让人把三岁尿床的事都记起来。”
石原熏的瞳孔微微收缩,但嘴角仍挂着笑:好手艺。不过……”
“不过什么?”方如今追问。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可笑,你们不去对付真正的日本特工,反而在我身上浪费功夫,难道不觉得可笑吗?还有,你们特务处也不是铁板一块吧,想必也被日本人渗透了。”
方如今敏锐地注意到,程副科长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方如今开口,声音像淬了冰,“我倒要看看,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针硬,还是你们特高课的骨头硬。动手吧。”
程副科长慢条斯理地解开檀木针盒,他先用酒精棉逐一擦拭针尖,动作轻柔得像在侍弄古玩。当针尖掠过火焰时,一滴汗珠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
该死的日本特务,好端端的说什么内鬼的事情。
“需要帮忙吗?”魏志鹏突然凑近,呼吸喷在他耳后。
程副科长的心理素质还是极强的,他手稳如磐石,三寸毫针已夹在指间:“不必。”
瞥了眼单向玻璃,知道此刻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针尖在石原熏颈侧比划时,他故意让手腕阴影遮住一个致命穴位——
这个细微的偏斜,只有真正懂针法的人才能察觉。
程副科长的第一针精准刺入石原熏的合谷穴。
针尖刚没入皮肤,石原熏的右手便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青筋如蚯蚓般在皮下扭动。
“我说过...我只是个商人...”石原熏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这只是开胃菜。”程副科长声音平静,第二针已扎进耳后的安眠穴。
石原熏猛地仰头,脖颈拉出狰狞的弧度,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硬是没叫出声。
程副科长置若罔闻,第三针直奔太阳穴。
针尖即将刺入的瞬间,石原熏猛地仰头,脖颈拉出狰狞的弧度,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闷哼。
“程副科长,你相信一个普通商人能撑到现在吗?”方如今冷笑。
程副科长当然那不相信,他已经百分百确定此人就是那个女人要他找的高级特工,一个普通人如何能够经得起他三针?
程副科长深吸一口气,第四针直取膻中穴。
这次石原熏终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全身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
他的眼球开始充血,却仍死死盯着程副科长,像是要吃人一般。
程副科长垂下眼睑,不去看他,专心侍弄银针。
第五针下去时,石原熏的瞳孔已经涣散,口水不受控制地顺着下巴滴落。
但当他模糊的视线扫过方如今,嘴角竟扯出个扭曲的笑——仿佛看到了方如今的脸上什么有趣的东西。
但嘴里仍机械地重复着:“我是...商人...合法...商人...”
魏志鹏皱眉上前:“再这样下去要出人命了。”
程副科长捏着第六针的手微微发抖。
“停。”方如今突然抬手,“让医生过来。”
趁着医生治疗的当口,方如今道:“程副科长,你这手针法真是绝活儿,怕是整个特务处里找不出第二个。”
程副科长低头收拾着针具,手指微微发颤:“方老弟谬赞了,不过是些粗浅手艺。早年跟个江湖郎中学的,上不得台面。”
“过谦了。”方如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连特高课训练过的硬骨头都扛不住,这要是粗浅手艺,那咱们处的刑具都可以扔了。魏队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魏志鹏屁股已经坐到了方如今这边,自然是点头附和:“刚才针扎进去的时候,他瞳孔都缩成针尖了。”
程副科长干笑两声:“好久没有用了,手艺生疏了,不然让他还能多痛苦一会儿。说起来,还是我手艺不精,人犯还是没有开口。”
他的任务不仅仅要核实石原熏的身份,还需要保证此人不开口出卖特高课。
所以,在下针的时候,几乎使了八成的力。
这几针下去,程副科长没有一天多的时间缓不过来。
当然了,他也不敢下死手,不然一旦人犯有个好歹,赵伯钧和方如今饶不了他。
这也是好的刑讯人员吃香的原因,毕竟刑讯的火候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方如今摆手道:“程副科长,这个人是个硬骨头,三两下肯定开不了口,等他缓过来,还请你继续用刑。”
程副科长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没有必要再磨蹭下去,便赶紧摇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他之前就受了伤,而且伤势不轻,我方才施针的时候也几乎是全力而为,本想能让他开口,岂料……唉,反正短时间内是不能再用针了,不然他的元气耗光,人很快就不行了。”
方如今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魏志鹏,魏志鹏知道自己该打配合了。
他快速上前,翻开了石原熏的眼皮,道:“方组长,程副科长说的没错,人犯的身体状态确实堪忧,只怕再扎几针,他真的守不住了。还是保险一点的好。”
方如今摸摸下巴,如果程副科长有问题,那么计划中该让他看到的、听到的都已经实现了,万一此人下重手让石原熏彻底闭嘴,自己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索性见好就收。
“程副科长,倒是我外行了。我是真没想到一根小小的银针,在你的手里,竟然能够发挥出这么大的威力,当真是开眼了!”
“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他一心只想速速离开,可不想跟方如今唠叨没完。
但他越是想走,方如今便偏不让他走,提出要在酒楼摆一桌,感谢他出手相助。
程副科长哪有喝酒的心思,连忙以有事为由拒绝方如今的盛情相邀。
“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程副科长办事了。不过,等人犯恢复了,怕是还要继续麻烦你。”
程副科长拱手道:“都是自家兄弟,好说,好说。只要你方老弟一声招呼,我马上就赶来。”
方如今哈哈大笑:“这样,改日我再摆一桌酒席道谢。”
他要送程副科长,但却被程副科长婉拒。
这也在方如今的意料之中,便让魏志鹏代为相送。
走出审讯区,程副科长停下道:“老魏,你赶紧回去看着点人犯吧,我担心他有个万一……那我岂不是要跟着倒霉了。”
“哪儿有那么巧啊?我看他就是虚弱了一些,距离死还早着呢。”
程副科长叹口气:“老魏啊,以后这种事你可别再找我了。说实话,我今天用针的时候很紧张,就怕他有个好歹。你说说,干咱们这行的,反而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
魏志鹏一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笑呵呵塞到了程副科长的手中。
“老魏,这什么意思?”程副科长触手一捏,便知道得有两千多块。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也不能让你白忙活,方组长的一点心意。方才人多,怕你不好意思,特意拜托我给你。”
“这……这无功不受禄,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也有一份,早就给过了。”魏志鹏笑嘻嘻说,“谁跟钱过不去。话说回来了,这个小兄弟出手的确大方的很。总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拿着吧,不然我也没法交差。”
程副科长嘿嘿一笑:“既然如此,我就收了?”
“尽管收了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