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天乙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在沉睡。
很快,她听到了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脚步声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一个听上去平缓,那是她这几日常常听见已经熟悉的。
另一个全然陌生,听着沉稳有力,却透着一股子阴冷的气息,像蛰伏在潮湿洞穴里的蛇,不知何时便会狠狠发动致命一击。
二人在床前站定。
苏天乙尽量放松身体,让呼吸显得绵长且均匀。
“她又醒了?”陌生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沙哑,又有几丝饱经风霜后的沧桑。
“刚醒,”男子冷淡回道,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喜,“同先前没什么不同,庆幸一小会儿便要睡很久。
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这一次能醒多久?”
“还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
你似乎从来都没有确定过。”
“我也从来没有医治过两只脚都已经进了鬼门关却被硬生生拉回来的病人。”男子冷哼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我是个大夫,不是神仙。
才来那会儿,我都怀疑你们拼了具尸体故意为难我。
她那副样子,身上就找不到一处没断的骨头,也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
我都怕你们把她从悬崖底下抬回来的路上落下点骨肉什么的,到时候再拼不完整。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你看看她如今的模样,胳膊腿儿都能用了,也能吃饭喝水了,也没变成傻子。
不就是睡着的时候多了点,能让你审问的时间短了点吗?
人活下来了,这不就是你当初要求的吗?
我已经做到了,你还想要什么?”
被人这么怼,来人非但没生气,反而轻笑一声:“这些年的确是辛苦你也委屈你了。
她伤成那样,能救她的除了你沈大神医,我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事实也证明,你的确做到了。
你看,她不仅恢复得不错,就连容颜也几乎没有变化。
这么久过去了,她竟一点儿也不见老。
你说,老天是不是当真对她们苏家人格外偏爱?”
屋里有了短暂的沉默。
男子没理他,来人也不着急,或许本来也没指望他回答。
“她们都是在原本的世界已死的孤魂,却能在此处重获新生。
不止如此,还从一出生起,就获封郡主,尽享尊荣。
皇上看中她们,群臣敬畏她们,老百姓也捧着她们。
这些姓苏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
什么都不用做,老天爷已经把饭都喂到她们嘴边上了,她们只需要张开嘴而已。
那我们这些拼尽全力却得不到认同赏识的人呢?
有的人努力半生,结果又得到了什么呢?
凭什么什么好处都被这些离经叛道的司晨牝鸡得了,而恶果却要由我来承担呢?”
苏天乙虽然没弄明白事情的全部,但听到来人说的这些话,他真的很想跳起来骂他几句。
放他的屁!
不是,这人是眼瞎吗?
什么叫她们姓苏的什么都不用做?
还老天爷把饭喂到嘴边了?
这饭换他来吃好不好?
她们怎么就什么都没做了?
她们明明做了很多很多好不好?
没有苏太极大力科普消毒的常识,大顺朝不知道每年会有多少人死于伤口感染呢。
单凭这一点,难道不值得她被世宗看重?
难道不值得被百官敬畏?
难道不值得被老百姓捧着?
更不用说她还改善了大顺整体的医疗环境,对从业的医者进行了系统且专业的培训,整顿了药材行业的各种乱象。
大顺百姓如今看病抓药如此快捷便宜,可以说有苏太极90%以上的功劳。
苏太极只是张张嘴就能做到这些吗?
啊呸!
别说她不能,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初来乍到的苏太极别说受封郡主了,就连个正式的身份都没有,世宗皇帝一开始的想法是只打算拿她当个幕僚用的。
只是没想到她的能力与才敢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而她的许多想法又必须要有个拿得出手的身份才能付诸实践,这才开始考虑给她头衔。
苏太极的地位,是她自己一步一步打拼换来的,她所做的,也都是造福百姓的大好事,怎么就成了牝鸡司晨了?
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对能力出众的女人怀有强烈的敌意,以此来掩盖他们内心深处的自卑。
苏天乙觉得这人就是这样。
便秘赖那啥,哪儿来的脸?
再说了,除了苏太极,还有后来的苏国印、苏驿马,甚至连贪图享乐的苏咸池也是恪尽职守,在工作时间内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干了许多实事。
苏金舆就更不用说了。
苏魁罡那就是用生命在保卫大顺的国土以及土地上的人民。
就连她这个天生懒筋贼拉长的,也像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怎么就像他说的那么容易了?
苏天乙还在愤愤不平,却有人替她们苏家人开了口。
“你承担恶果,自然是因为你种下了恶因。”男子还是那副特别瞧不上的语气,“你既有超乎常人的天赋,掌握了逆转生死的本领,却不想着积德行善,反而为了一己私欲不惜用一村老少的性命换一条本不该救回来的人命。
你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家伙,比起蛮夷也不差多少了。
老天爷没立马收了你就已经是向着你了。”
“你是个大夫,按理说早该看惯了生死。”来人的话语中甚至带上了几分笑意,“不过一群卑贱如蝼蚁的性命,能死在那样璀璨的秘术之下,实在是他们的殊荣。
这是他们为大顺朝所做出的贡献,是无比光荣与伟大的。”
“既然这么光荣这么伟大,你怎么不去?”男子发出灵魂拷问。
“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气。
可你也得承认,要不是我,你也没机会完成世上医者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我知道你对医学有多痴迷,这些年你亲眼看着她被你救回来,一点点好起来,那种满足于愉悦,是任何事都无法相比的,对吧,沈大夫?”
“省省吧,这套对我这把老骨头没用。”男子呵呵了两声,“你总想着掌控人心,或许也成功过吧,但我记得在她身上从来只有失败的份儿。
唯一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大概就是你用折磨她家人来报复她的逃跑,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跳崖的那一次。
结果,我好不容易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把人救醒,你又干了什么?
你不甘心,拿为了救她献祭了一村子人命的事告诉他,想要看她痛苦、难过、悔恨、自责。
可你怎么也没想到,她只是惋惜了一小会儿,就当面告诉你,错的不是她,她才不会有负罪感。
你本想刺激她,没想到反被她结结实实刺激着了。
明知道她不会给你好脸色,还动不动就来找骂,真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