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区的空调风带着纸页的油墨味，在格子间里无声流动。
沈航盯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指尖悬在键盘上迟迟未落——这份市场部的季度报告已经修改第三遍，数据核对无误，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够稳妥。
“沈航，这份报告你直接送上去吧。”部门主管张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顶楼会议室，王总正在等。”
沈航猛地抬头，喉结动了动。
王总，全公司上下没人敢直呼其名的王敬山，集团刚空降半年的执行总裁，以铁腕和高效着称，据说至今没人能在他面前汇报超过十分钟。
他攥紧报告的指尖微微泛白，起身时膝盖不小心撞到桌腿，发出一声轻响。
电梯缓缓上升，数字从1跳到18。沈航反复演练着开场白，直到“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走廊铺着深灰色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只有他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会议室门虚掩着，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却在看清里面的场景时僵在原地。
王总背对着门站在落地窗前，正低头听秘书汇报。
而他身边，站着一个与沈航身形、发型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那是刚从分公司调上来的技术部同事。
沈航正要开口，王总恰好转过身，目光扫过他，眉头微蹙，却对着他抬了抬下巴：“资料放下，出去吧。”
沈航脑子一懵，下意识将报告放在会议桌上。
就在他转身要走时，王总突然叫住他：“等一下。”
沈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王总走到他面前，亲自帮他弄好了胸前歪斜的工牌：“下次注意。”说完，便转头继续和秘书交谈，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沈航走出会议室，手心全是汗。他没意识到，这短短几十秒的插曲，即将彻底改写他的职场轨迹。
下午刚到工位，张姐就端着一杯热咖啡走过来，笑容比平时亲切了许多：“沈航，上午去见王总了？怎么样，王总没为难你吧？”
“没、没有，就简单放了份报告。”沈航如实回答。
张姐却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就是谦虚。我可都听说了，王总特意叫住你，还帮你弄好了你工牌的事——这要是没关系，能这么上心吗？”
沈航愣住了，正要解释，隔壁工位的同事已经凑过来：“航哥，深藏不露啊！以后可得多带带我们。”
紧接着，工位周围渐渐围了一圈人，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他和王总的关系，语气里满是讨好。
“我真不认识王总……”沈航的解释淹没在众人的热情里。
有人说他低调，有人说他不想张扬，还有人开始回忆起“蛛丝马迹”——上周茶水间偶遇王总时，沈航刚好也在；上个月公司聚餐，王总离场时和沈航方向一致。
这些原本毫无关联的巧合，此刻全都成了“关系不一般”的佐证。
从那天起，沈航的办公桌上开始出现各种“惊喜”。
早上到公司，杯子里总会装满热咖啡；午餐时，有人主动帮他打饭，还特意多加一份红烧肉；提交的报表，审核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甚至有同事主动帮他分担工作。
最让他措手不及的是部门聚餐，张姐特意把他安排在主位，挨着分管副总。
席间，副总频频向他敬酒，话里话外都是“以后多在王总面前美言几句”。
沈航想解释，却被张姐用眼神制止。她在桌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说：“别驳了大家的面子，对你没坏处。”
沈航沉默了。他知道解释没人信，也渐渐被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晃了神。
他开始默认大家的猜测，甚至在有人请教如何与高层打交道时，他会故作高深地说“真诚就好”。
他的工位从角落换到了靠窗的位置，办公用品全是最新款，就连他随口提过一句“咖啡有点苦”，第二天桌上就堆满了进口糖包。
三个月后，公司启动一个重要的海外项目，需要派一名员工去总部培训半年。
这个名额竞争激烈，沈航原本没抱希望，却在部门会议上，张姐直接宣布：“经过综合考量，这个名额给沈航。”
会议室里一片附和声，没人提出异议。
沈航站在原地，心脏砰砰直跳。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以胜任，可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那句“我不行”怎么也说不出口。
培训的日子并不好过。
总部的同事都是行业精英，沈航很快就跟不上节奏。
他提交的方案漏洞百出，开会时插不上话，就连最基础的数据分析都频频出错。
他开始熬夜恶补专业知识，可越急越乱，压力大到整宿整宿失眠。
就在他勉强撑过一个月时，国内突然传来消息——王总要到总部视察，顺便看望培训的员工。
沈航的神经瞬间紧绷，他知道这次躲不过去了。
视察那天，王总在总部高管的陪同下走进办公区。
沈航缩在工位上，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可王总偏偏停在了他面前，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疑惑：“你是？”
沈航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总部高管和随行的国内同事都愣住了——他们都听说，这位沈航是王总的“自己人”。
“我是……沈航，从国内分公司来培训的。”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王总皱了皱眉，转头问身边的秘书：“分公司派来的？我怎么没印象。”
秘书连忙查看名单，确认后点头：“是市场部推荐的员工。”
王总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继续往前走，那轻描淡写的态度，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沈航心上。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回国内分公司。
沈航从总部回来那天，办公区的气氛格外诡异。
没人再围上来和他打招呼，他的工位被挪回了原来的角落，桌上的进口糖包不见了，杯子里空荡荡的。
张姐看到他，只是冷淡地说了句“到我办公室来”。
“沈航，你太让我失望了。”张姐的语气里满是愤怒，“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争取那个培训名额，我在副总面前拍了胸脯？现在全公司都知道，我们部门推荐了一个‘关系户’，结果人家王总根本不认识你！”
沈航低着头，喉咙里像堵了一块石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沈航的恶梦。
同事们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嘲讽和鄙夷，有人在背后议论他“自不量力”“想攀高枝想疯了”；
提交的工作被反复刁难，明明没问题的报表，却被打回修改五六遍；
午餐时，他只能独自坐在角落，没人愿意和他同桌。
更糟的是，海外项目因为他在总部培训时提交的错误数据，导致前期规划出现偏差，公司损失了一笔不小的资金。
虽然没人明着指责他，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干系。
两个月后，公司发布了裁员名单，沈航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收拾东西离开时，办公区静悄悄的，没人抬头看他一眼。走出写字楼，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他想起三个月前，那些热情的笑脸、讨好的话语，像一场荒诞的梦。
如今梦碎了，他不仅失去了工作，还成了整个行业的笑柄——圈子太小，他“冒充关系户”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之后的半年里，沈航投了几十份简历，却始终没有回音。
有的公司经理看到他的名字，直接就婉拒了；有的面试到最后，面试官会意味深长地问一句“你之前在那家公司，是不是出过什么事”。
他租的房子快到期了，手里的积蓄所剩无几。
那天晚上，他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的霓虹，想起第一次去见王总的那个上午。
如果当时他能勇敢地解释一句，如果他没有默认大家的猜测，如果他能认清自己的能力……
一周后，房东发来消息，说不再续租。
沈航拖着行李箱走在街头，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掏出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没电了。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他突然蹲下身，捂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那场因误会而起的虚假繁华，最终像泡沫一样破灭，留给沈航的，只有一地破碎的尊严和无法挽回的人生。
他终于明白，靠谎言堆砌的海市蜃楼，终究抵不过现实的一击，而错误的开始，早已注定了悲惨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