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千防万防,最终竟还是让歹人钻了空子,致使她如今饱受漂泊流离之苦。而他父皇这一年来也是日日殚精竭虑,多出了许多白发。
延陵楦曾在自己母族听到过一些传言,说项千儿乃是姜夫人所生,但他无法确定,也许真相只有他父皇一人知晓吧。
若是传言为真,那无论项千儿的生父是先皇还是当初的项御史,都与他父皇连着血脉。在姜夫人惨死后,项千儿自然而然便成了他父皇唯一的亲人,而后来项千儿也遇害,留下钟离湲这样一个遗孤,他父皇在意钟离湲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延陵楦神情中透着若有似无的复杂,喝空的杯盏一直停留在他手中,他轻轻摩挲着杯壁,感觉自己心头就如压着一块重物般,沉甸甸,仿若连一双眼睑都被牵缀得抬不起来,静默中的他愈加显得淡漠清冷。
檐水如珠粒般敲打着石阶,动静传进来密集而清晰,他们三人一时竟无人再言语。
钟离湲看延陵楦那落在袅袅蒸汽中的视线有些涣散,她知道自己的目的算是达到了,顺利扰乱了延陵楦心绪,使他无心再关注她生意上的事。
并且,钟离湲还另有收获,得到了一些关于身世的信息。虽然她看出延陵楦并没有透露出全部,但对于他所保留的那部分,她觉得自己日后可以去调查,倒不急这一时。
屋内的寂静并没持续太久,外面雨声中便响起了三三两两的话音,偶尔伴有轻笑,还有无规则的橐橐脚步声,似乎来自侧面屋子的檐下,是殷菲菲他们,听起来好像聊得欢畅。
钟离湲都忍不住在心中感慨,陆府门人倒是个个悠闲旷达,这四五日的舟车劳顿、风餐露宿,他们如今不仅没表现出倦意,甚至还有精力谈笑风生。
陆景行在钟离湲嘴角看到一层不由自主泛起的淡淡笑意,他起身走去打开了房门,迎风开口道:“聊何事,这般欢畅?说于我们也听听。你们倒也不惧寒冷,进来吧。”
一时间,轻松的谈笑声竟戛然而止,荧荧纱灯下的几人都难为情地低了低头,经过短暂的静默,殷菲菲左右瞧瞧身边的人,见都不吱声,他不禁抬手挠了下后脑勺,道:“那个……,府主,我等不觉冷。况且侧屋备有炭火,就觉得门口自在,却不曾想由于一时大意,扰了府主与夫人安宁。”
“都进来,去叫上易月宫那位少侠,待会儿一同用膳。”一室灯火被吹得忽明忽暗,陆景行留下大敞的房门转身而去,回到了座席上。
陆景行在信上就得知了柳义澜的事,他没想过要帮钟离湲化解这场仇怨,只不过既然人到了他们陆府,他便会一视同仁相待。况且,他与钟离湲都心知肚明,杀父之仇无论发生在何人身上,都注定无法化解,即使是误杀。
几人进屋后,除了柳义澜凝着一张冷脸外,殷菲菲他们都显得有些窘迫,府主与夫人久别重逢,他们觉得自己理应回避才对。况且,那位延公子也在,他们似乎就更不应该在这里搅扰别人安宁。几人想到刚刚的疏忽便懊恼,早知如此,他们定关起门来笑闹。
陆景行安排几人坐下,随后将案几上的瓜果点心都分给了他们,还特意递给殷菲菲一盘糖炒栗子。
听几人刚刚在外面聊得欢畅,陆景行便让他们继续,而他们看陆景行神情中带着浓浓的兴致,他们的拘谨便很快散去了,渐渐又开始畅所欲言。
此情此景落在延陵楦眼中,他心头萦绕的郁结竟悄然而消。眉宇舒展,他勾唇溢出欣慰一笑,笑中亦含感慨,陆府的生活氛围当真令他感到轻松,也难怪钟离湲不打算回君都了,即使君都有宠爱她的父皇。
而且延陵楦觉得,别说是钟离湲,就算是他,如今也都有些不愿回君都了,可君都还有他母亲。
深宫清冷,他三哥常年身在边关,他若再一走了之,那么便没人在他母亲身边敬孝了。他父皇有清夫人,平日里便很少去其他夫人寝宫。自从白黎夫人去世后,清夫人一受专宠便是二十多年。
在殷菲菲他们其乐融融吃点心时,雀儿已带着郑孟心走出主院很远了。石板小径里环境幽暗,两旁虽点有灯盏,但散发出的光亮也只能够勉强照清路面。
在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雀儿一手撑伞,一手提着盏纱灯走在郑孟心前面,潮湿的冷风忽强忽弱,刮得两人脖颈生寒。
郑孟心下意识抬手拢了拢披风帽沿,冰冷的脸颊似乎依旧遮蔽不到。她紧跟雀儿脚步,特意将伞放低了一些,方便与雀儿的伞避开。她心中装着酝酿已久的话语,见路径上除她俩便再无其他人,故作不经意的轻声笑笑,道:“那位公子看起来对凌姑娘不错呢。
只不过凌姑娘却好似有些疏离,其实兄妹之间不必这般客套的。害,刚刚连带我都有些难为情了。当然,我绝不是在数落凌姑娘的不对,我是想说,早知如此,我便应该让菲菲直接带我去住处了,如此也不用还特意劳烦雀儿姑娘,陪我淋雨受冻。”
郑孟心好奇于钟离湲于延陵楦的关系,但她明白,若是直接问,这小丫头不一定会说,于是来了一个抛砖引玉。
果不其然,雀儿此时正为钟离湲要给她脱奴籍的事欣喜,听到郑孟心的话后就完全没有多想,应道:“大娘无需见外,这是雀儿分内之事。至于少主,她性子一贯便是如此,加上自小身处异乡,与五公子他们相处时日不长,也就自然而然与他们不亲。
其实说起来,五公子与少主也仅仅算是养兄妹关系,五公子的父亲是少主养父。不过听闻,少主的姐姐曾是五公子的恋人,遗憾的却是两人未能终成眷属,少主姐姐嫁去了北越国,五公子也因此至今未娶。”
“瞧那公子气韵,想必身份极其尊贵,倒是够痴情呢,我懂了。只是不曾想到,凌姑娘自我那里离开后,竟是寻到了自己家人。”郑孟心话语夹笑,脚下的水迹唧唧作响。
郑孟心嘴上虽说着那位公子,然而联想到的却是雀儿口中那个“养父”,依照她第一次见到钟离湲时的情景判断,她敢肯定钟离湲那“养父”定是个位高权重之人。
但具体是何人,郑孟心猜不出,毕竟君都权贵众多,加上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许多都与皇室沾着些关系。而即使钟离湲只是一个养女,那相较于一般家族的女子而言,钟离湲身份也相当尊贵,钟离湲养父想将钟离湲送进皇室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只不过有一点,郑孟心是既疑惑又意外,钟离湲当初遇害,靠她才虎口脱身,没想到钟离湲不仅寻到了自己兄长,而且两人还都在陆府,那位公子甚至是不反对钟离湲与一个平民男子结合。
而就郑孟心观察来看,那公子与陆府的年轻府主似乎是挚交好友,她觉得这桩婚事也有可能是那公子主动促成的,也许是他是真在意钟离湲,不想钟离湲再次卷进君都的是是非非中去,毕竟钟离湲已遭受了一次谋害。
郑孟心默默在心中进行着思索,不过很快耳边又响起了雀儿柔和的话音:“我看大娘你也并非钱塘人吧,少主这次离开徽州一两月,根本没回钱塘,她走时便告诉过我。况且,若回钱塘,她定会带上我。”
“小丫头真机灵,让你猜对了。不过凌姑娘既然都那样说了,自有她的道理,此事还希望你能够保密。”郑孟心换了一只手撑伞,刚刚那只手露在风中已冻得有些僵痛。她也不禁猜想,这丫头也许正是由于机灵吧,因此才会得钟离湲欢心,她明显看出钟离湲对这小丫头的态度不同于其他人。
当然,郑孟心这样提醒雀儿可不是在为钟离湲考虑,她是真怕眼前这小丫头因不明就里,从而无意间泄露了她的真实来历,有必要事先对小丫头提醒一二。
只不过这样的提醒似乎并没有多大用,郑孟心此时估计还不知道,其实除了那位公子外,她的来历对于其他人来说不是秘密。当然,雀儿也仅仅是一知半解,并对她点头回应道:“这是自然,我明白少主用意。”
琴坊常年备有临时供人居住的空屋,雀儿就随意将郑孟心带进了一间屋子。
屋内干净整齐,但由于没炭火,四处充斥着寒意。雀儿匆匆点燃几盏油灯后便开始生火,这样冷的天,没火可不行。
况且,此时不仅郑孟心感觉冷,她也同样如此。她之前着急去见钟离湲,出屋子时便忘了拿披风,穿在身上的厚衣裙有些抵挡不了寒风的侵入,此时她感觉周身似乎都游走着一股寒气。
除却生火,屋内便没有过多要整理的东西。在雀儿烤暖身子临走时,郑孟心却让她等一等,她随后便看到郑孟心走到榻前,从包袱里取出一只翡翠镯子,最好将镯子塞进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