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幡飘摇,猎猎作响,仿佛在欢呼雀跃。它如投林归巢的飞鸟,往玉柱上一落,融入其中。
刹那间,玉柱光芒大作,巨量灵力从地中涌出,顺着玉柱下端攀至顶点,形成气流的周流。
片刻之后,无数画面在玉柱表面如走马灯般切换——广阔无垠的虚空中,无数人族修士手持灵兵,与体型庞大、天赋恐怖的巨兽鏖战不休,时而血洒长空,时而深陷旋涡……
此等景象,持续百息左右,最后余下三幅图案,居中金黄,乃是一头展翅翱翔的大鹏鸟,它弯钩的喙嘴上沾满鲜血;其上深黑,神凰鸟披着黑炎,双眸充满暴戾;其下赤红,一只火鸦浴火而生,周身热流滚滚。
张元敬满怀期待,等着看玉柱灭杀三魂,但是玉柱却没了动静。他顿时醒悟,上回那邪魂与他说的话,根本就是不尽不实。
他沉思片刻,回想那位前辈在银符中的留言,其所谓“东胜界者,吾以三符镇其北,法剑制其中,宝具压其尾,截断气运,消耗荒古存在的本源之力”,其实颇为费解。
以此言观之,这荒古存在,便不是北域三宗镇压的兽骨及其残魂这般简单,整个东胜界都其躯体!
这个念头,让张元敬吓了一跳,不禁有毛骨悚然之感。
旋即,又自嘲一笑,觉得此念过于荒谬,纯粹是自己吓唬自己。
他反复琢磨,觉得此言必有玄机,至少意味着那位前辈的三处布置乃是一体联动、相互依存,得其一,必会牵涉其二。
他不免想到,从雾灵山逢遇阴阳造化炉开始,便已经决定,他若中途未死,必定会引出横断山的那柄剑、与战北域三头异兽残魂。
如此一来,银符中那句“一事不烦二主”便就有更丰富的含义了!此言,或不单单指灭杀北域三魂,还包括那剑、那炉需要完成的任务。
目前所知,阴阳造化炉所为,乃是镇压魔虫,但魔虫之后,却还站着一位大能。横断山那柄剑,则直接引出支天神柱,开启了一处小世界,其所承担之事必是在那小世界的内层,而那银色莲花,便是进入其中的钥匙。
张元敬哀叹一声,凡此三地三事,诸信物或在他手、或为他所知,似已注定须由他担当。只是,他连眼前这根玉柱以及收摄其内的三具残魂,都不知如何处置。
他思虑良久,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既然那老道乃是龚氏族人,或许龚志明、龚流煦知道玉柱中的玄机。
思及此处,他连忙移步往这异空间边缘处走去,试图穿界而出,然而,让他大失所望的是,三魂聚齐后,此地已经起来变化,四周已有无形结界,根本闯不出去。
他甚至取出骨刃,对着结界劈斩,但也无甚用,根本没有受力之处。
玉柱仍在源源不断汲取地中灵力,变得越发熠熠生辉,其表面甚至有虚化成光的征兆。
张元敬未敢轻举妄动,细细观察,耐心等待。数日之后,玉柱已经化作光柱,三幅异兽图案也隐去不见。整个空间,开始收缩,但速度甚慢。以此判断,此处空间最后必定完全消失,只余光柱。但是,光柱最终将变成何物,尚不确定。而那三具异兽残魂,也不知能否灭去。
又过几日,此地空间缩小三成有余,张元敬依然束手无措。这日,从那洞道中忽然传来动静。张元敬神识看得分明,当即一喜。
来者乃是一个修士,而且是张元敬此刻最想见的修士——龚志明。
龚志明也看清异空间中的情景,不禁一呆,但是他并未转头逃跑,而是苦笑一声,从洞中跃了进来。
“龚观主,你来得正是时候!”张元敬意味深长地说道。
龚志明整了整衣衫,恭敬地朝着张元敬施了一礼:“执符人龚志明,见过张道友!”
张元敬眉头一挑:“执符人?不是三宗修士吗?如何成了龚观主!”
龚志明摇摇头:“三宗从来不是执符人,他们根本不知道灵符的存在与来历,只以为是宗门传承信物,可以镇压异兽残魂。执符人历来只有一个,便是我龚氏每代主事。”
张元敬却是不信:“以一宗传之,也未必可保完全,以一族传之,如何能持存十数万年而不中断!”
龚志明解释道:“此便是执符人的好处了。一符在手,必可入于元婴,虽经莫大危机,亦能化险为夷!”
张元敬疑惑道:“这般说来,只有十龙玉璧乃是银符,九寒谷的令牌与神火教的灵幡,皆不是?”
龚志明道:“也是,也不是。令牌、灵幡,皆是银符。但是,它们尚不完整,故而也不算银符。”
张元敬越发不解,问道:“为何玉璧是完整的银符?”
龚志明道:“十几万年前,一位人族大能,以三符镇压异兽,但因布局需要,并未将三符完整置于一处,而是进行了分拆。尤其是将贯通三符的主笔,拖了出去。如此一来,三符皆不完整。当然,最后灭杀残魂时,三符还需合成起来。故此,那位前辈便选了一位执符人,专门负责在时机成成熟时合成三符,以绝异兽残魂的生机。这便是我龚氏一族的来历。”
他语气稍顿,见张元敬认真聆听,并未插话,便继续说道:“那位前辈当时被要事缠身,来不及从容布置,又知耗尽异兽生机,需时漫长,难保不会生出意外,便特地将三符中镇压金鹏的这一符画全了!此等符箓,层次之高,不是普通修士可以掌控。而且,一旦画全,灵符生意,自行从天地中抽取灵力,足以影响一界吐纳均衡。故此,乃拆此符为两部,其一为九龙壁,其一为玉龙一条。若遇危险,两部合一,自可御之。危机解除,则灵符自分,仍为两部。”
张元敬听得惊叹连连:“这位前辈真是好手段!这么说来,十几万年来,真正镇压金鹏残魂的,乃是你龚氏一族?”
龚志明点头:“正是。我族被北冥派驱离,金鹏残魂便失了制衡,这才有了第九谷之事。”
张元敬指了指光柱:“龚道友孤身至此,是为此物?”
龚志明没有答话,而是问道:“在下那位前辈族人,是否已经不在?”
“不错!”张元敬干脆利落说道,没有给出任何详细解释。
龚志明轻叹一口气,说道:“那位前辈,是万余年前的人物了,依靠完整的玉璧之符进阶元婴,因此生出贪欲,意图再升化神。但天地有限,中途而止,人未死,却比死了更悲惨。他心有不甘,便寻至此地,以完整之符,引动玉柱,把一缕念头寄存其中。久而久之,乃异变成邪。”
张元敬冷哼一声,斥道:“你明知他是邪魂,却还为虎作伥,可对得起那位前辈,对得起你龚氏老祖!”
龚志明神色复杂地说道:“我龚氏一族,为了完成那位前辈交代的任务,十几万年来困守此界,早已把这三枚灵符视为己有,如何甘心将之交与他人!”
张元敬闻言,不觉语塞。相比龚氏出身来历和功劳苦劳,他的确更像是中途杀出来抢夺别人宝物的强盗。
“如此说来,龚道友来此,是为了取走这光柱中的宝物?”
龚志明摇头苦笑:“北极观自有信物可与藏身玉柱中的那位前辈族人联系,前几日得他传讯,言明道友已经引火鸦残魂至此地,让在下等候他的佳音。但是,佳音没有等到,却等来了信物破碎。在下思来想去,无论结果如何,此事终究关系人族安危,也关系我龚氏十几万年坚守职任的成与败,故而前来此地,以求与道友一同完成灭杀三魂之责!”
张元敬认真看他一眼,见其神色不似作伪,遂正色说道:“龚观主深明大义,贫道佩服!不知要如何才能灭杀三魂?尤其是那号称永生不灭的金鹏残魂?”
龚志明道:“说是灭三魂,实则就是灭金鹏。神凰与火鸦,不过是用来对付金鹏的手段。其中道理,不过是以火鸦炼之,以神凰复之,两者交替,从而把其本源之力消耗殆尽。当然,金鹏得开天之初天地精华,终究不能彻底灭除,最后必定还会剩余一点源力,但已不足为害。吾等要为之事,不过是把三符贯通,合成一符,炼魂之事便可由灵符自去完成。”
“如何贯通三符?”
龚志明指着光柱,沉声说道:“此便是贯通三符的那一笔,其名定魂针。此刻,三符已在其上,未曾贯通,乃是因为玉璧这一符,乃是完整之符。因此,只要拆走一条玉龙,使玉璧重归九龙之状,则三符便可连成一体,完成对三魂的镇灭。”
“看来,此事只能由龚观主来做了!”张元敬半是遗憾,半是试探。
龚志明却不否认,直接说道:“在下要入光柱之中,抽取玉璧一龙,道友可要一同入内?”
“也好。”张元敬当然不会让他单独行动。
“请!”龚志明作了一个相请的手势。
等了片刻,见张元敬没有挪步,龚志明便先行往光柱走去。张元敬这才移步,跟在他身后。
龚志明伸手在光柱上一触,当即不见了人影。
张元敬毫不犹豫,直接跨步撞入光柱中。在身体接触光柱的刹那,他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卷住,挪移去了别处。
似是一瞬千里,又似就在原地。周围尽是无形的力量,完全无法判断身处何地。
他站定数息,仔细探查,一无所获。脚下是白茫茫一片,神识只能在三丈方圆打转。
他想移步感察,上方忽然落下三幅闪烁银光的画卷,正是灵幡照邪、九龙禁凰、令符镇骨。三卷连成一体,但并未贯通。
画卷落下,渐与他平齐,高下正与他身躯等同。
这情况与龚志明所言,却是有些不同。十龙璧已成九龙璧,但三符也未并成一符,灵幡、九龙、令符皆只镇压一魂,互不相通。
其中,必定还差一处关键手段,龚志明隐瞒未说。他仍想谋得这三枚灵符!
张元敬没有动怒。因为,换作是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守护了十几万年的宝物让人拿走。
说实话,如有选择,他是情愿不要此物。凡事皆为因果,因越大,果越重。要承受什么样的因果,便要有什么样的身板。他在元婴修士中,已经算得上强者,但以这三枚灵符牵扯的因果,他这点实力,还差得太远。
只是,他已经卷入太深,根本无法抽身。所以,对这三枚灵符,包括其中镇压的三魂,他势在必得。
该如何贯通此三符?张元敬知道,此刻在龚志明面前,也有如此并连的三幅图案,而其作为执符人,肯定知道如何打通三符。或许,他正在施展手段,即将得手。
张元敬心中涌起一股急躁,干脆伸手往前一拿。当他的手触及图案时,三符忽然缩小,消失不见。
他心如石沉,满是失落。
“呼呼呼——”
此地刮起强劲的风,周围的无形之力也如潮涌动。
这时,他的右手手腕一热,那里仿佛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把无形力量都吸了进去。
他低头一看,只见手腕正面,三幅图案豁然烙印其上,随着力量的迅速涌入,它们变得更加炽热。
“以指为笔,以血为墨,落下贯通一笔,此符成矣!”龚志明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张元敬转头一看,只见这位当代执符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两眼无神,仿佛失去了所有神采,而光柱已经不见,水底异空间也只余数丈方圆。
他抬起左手,以食指为笔,对着三幅图案就是一落。力量从内破开指头,精血沿着三图中间重重划过,留下鲜红一笔。
“轰!”
三幅图案中的力量相互冲撞在一起,形成重重气劲之波。
张元敬如遭重击,连退数步,半跪于地,口耳鼻眼皆流出鲜血。
他对自身伤势毫不在意,眼睛直直盯着手腕上的图案,一眨不眨。
此时,三图已经合一,只有两寸大小,其内鲜红一片,尽是他的精血在流淌。
过了足有十五六息,血色终于褪去,一枚银灿灿的符箓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