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长什么样?”
九方泽怔怔地看着她。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抓上羽的双臂,这让她有点疼。
“我、我也不好描述……我就是觉得,感觉很眼熟。我也想不来虞颖长大是什么样的,就、就当我只是做梦的幻想……”
梧惠出手阻止:“九方先生,您有点太用劲了。她才刚醒来。”
“抱歉。”
他这才意识到,忽然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我出去一下。”说完他便转身走了,险些撞到门口的曲罗生。要说他也是对在场的人足够放心,才敢把虞颖留在屋里。
羽的目光落到虞颖的脸上。她的眼神也有些飘忽,似乎透过这个瘦弱的孩子,透过柔软的褥子和坚固的金属床,透过船体层层钢板与齿轮,看到一望无际的幽深海底。
“存在……那种可能吗?”欧阳忍不住问,“另一个世界的灵体,什么的。”
“……”
莫惟明酝酿着语言。他看了一眼门口的曲罗生,他报以礼貌的微笑。九方泽似乎真的不在附近了,他才缓缓开口。
“不太可能。我倾向于认为,那一切都是真菌对神经产生了作用,是天马行空的设想。致幻后,人们美好的渴望和期盼,会投射到幻觉中去。也许你潜意识里希望虞颖能够健康地成长。但是,考虑到羽应该不知道虞颖……本该有的年岁,这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呈现出挂念的人的样子。毕竟之前也梦到了自己的师门不是吗。”
梧惠已听出了什么。她知道,九方泽必然告诉了莫惟明许多虞家发生的事。
目前而言,她不想就这样死心。
“之前我们得知的是,虞小姐因魂魄残缺,意识飘摇在可怕的梦魇中,受到无尽的折磨……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小羽说的如果是真的?假如虞颖已经有能力驾驭梦的一切,编织出那个梦幻的场景,而那成年人的面孔,就是她成长的期待。这说得通吗?要真能做到,那就太好了……”
羽也将充满希冀的眼神投向莫惟明。他张了口,又是一阵踌躇。
“不要太理想主义了。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这意味着她已经拥有对有色界造成影响的能力。历史中的许多人为此做出牺牲,包括我的父亲——可实际上,基本没有什么证据表明他们成功了。而且别忘了,她的魂魄是不完整的,更没有力量。缺失的那部分,至今还在皋月君那里。”
一盆名为现实的冷水直直从头上浇下来。他们已经历了足够多,面对此刻的悲哀,都回应以一种熟练的沉默。但刚醒来的羽显然无法接受这么残酷的话。她的官能恢复得很好,眼见着泪腺要挤出晶莹的泪花。
“花海啊……”欧阳思索道,“我只知道,传言人死后的黄泉路上,开满了红色的彼岸花。红花如灯,指引亡魂。羽活过来,一定是没事的。但蓝色的花海,我的确是头一次听说。你还记得那些是什么花吗?”
“记不清楚了,只知道是蓝色的。”羽默默摇头,“我没有仔细去看它们,因为附近站着不认识的人们。虽然,我醒了也想不起他们都是谁。”
“不用勉强。能记得完整的梦,已经相当厉害了。”莫惟明说。
“不过,”羽又说,“我倒是记得我下落时,一切还都没有颜色。那时候的黑暗并未完全褪去,但是淡了很多。一切由黑到灰开始转变,深浅不一的色调勾勒出云的轮廓。我那时候还没有意识到,那些是云。直到我掉进花海时,才有蓝从身下扩散,为一切染上色彩。”
梧惠立刻问莫惟明:“这能不能说明什么,说明梦之间……”
莫惟明想了想,问:“你平时做梦,有颜色吗?”
羽点点头:“有的。”
“虞颖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虽然是朋友,也不至于任何生活的细节都了如指掌。也许九方泽知道,但他此时不在。只有曲罗生靠在门口,饶有兴趣地听。居然有一阵大浪掠过,船身上下颠簸,除了稳稳靠着的他,其他几人摇摇晃晃,险些摔倒。
欧阳眼疾手快,扶住了差点翻下来的虞颖。莫惟明提议先把束带绑上,但梧惠还是觉得等九方泽回来再说。这时,梧惠和莫惟明交换眼神,他微微点头。接着,梧惠自告奋勇,要出去找九方泽,羽则留下来再陪着虞颖待一会。
“我跟你去吧。”
欧阳要跟上她,但梧惠示意他还是留下来,多和两个姑娘待一会儿。她说,指不定莫惟明要说什么不中听的,管好他的嘴。对此,莫惟明只是微抬起眉,但没有反驳。
曲罗生“好心”地给梧惠指路。顺着他说的方向,梧惠来到甲板上,果然看到九方泽在吹着海风。
“九方先生……”
“啊。”
他一愣,随后挥手示意。即使在这没有人的地方,他仍是面无表情的。这是多么一张刻板的脸。时至今日,梧惠也无法从他的神态里猜出他的心情。但他已经将这一切展露出来,通过其他方式。也许只是过去的伪装生长在他的脸上,才成了这除之不去的壶底的垢。
“那个,关于我带给您的研究资料,不是给您收着了吗?”
“是的。但我还不准备看。我决定在彻底远离那个诡异的地方以后,再翻开它们。”
“我想和您商量一下,”梧惠说,“我能否借走其中一些资料,给莫医生过目呢?放心,像是日记啊、玩具那些私人用品,我不会碰,我拿纸质资料给他看。我想,也许这些东西能让他有些想法。”
九方泽欣然答应。
“当然。东西是殷社保管,又是您替我找出来。而且整个研究所,都是莫家的资源,我哪儿有不给的道理。非要说,我才是那个不问自取的人。”
梧惠笑了一下。
“太感谢了。船靠岸之前,我们一定还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