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来说,一群船夫身上最多携带着一些干粮,几乎瞧不见米粒,云奕却能从对方那里讨要来小小一把粟米。
遵循着不听的提醒,粟米从他的指缝中留下,在河滩上勾勒出一个圆形图案。
粟米断断续续的,船工们叼着芦苇杆凑近,看得一头雾水,瞧不出什么名堂来。
夕阳将河面染成琥珀色时,岸边开始弥漫起薄薄的水雾气息,带着河底青苔与死去的螺壳气味,很快在船夫们卷起的裤管上凝成细珠。
慢慢的,河滩开始变得更加湿润,潮水总像猫科动物捕食般悄然而至,先是浸透最外围的芦苇根,是河水的水位开始上涨。
皮肤黝黑的船夫们经验丰富,像退却的雁阵般撤往高处,年轻船工用脚丈量潮线,把棱角分明的玄武岩垒成环形堡垒,燃起营火。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今日也有不少渔货,拿出一些架在营火旁,油脂滴落时发出“滋啦”的秘语。
云奕的指尖悬在最后一粒粟米上方,灵气凝成的金线突然剧烈震颤,他开始全神贯注的牵引着灵气,沿着粟米的路线行进。
突然,他觉得肩膀一阵轻松,回过神来,原来是不听跳走,跑到营地旁找船夫去了。
它用尾巴尖轻拍老船夫皲裂的脚踝,没有开口,琉璃般的眼珠倒映着烤鱼油光。
仗着云奕的缘故,老船夫喉结滚动两下,终究掰下半条鲥鱼最肥美的中段,鱼腹上还粘着未刮净的紫苏叶。
飘香的味道引得绿林寨百余人齐齐吞咽着口水,像极了涨潮时芦苇丛的窸窣。
那炙热的目光让两岸加在一起将近二十人的船夫们,也有些头皮发麻。
反正这一次收的黄金不少,老船夫当即咬咬牙,忍痛割爱,让众人将今日的渔货全部拿出来分给他们。
可分到每个人手里,最后也不过一口半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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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工作在河水淹没粟米之前做完,云奕起身,脚尖点地整个人腾空而起,腾空的姿态像极了一只掠水的夜鹭,轻盈的落在更远的位置。
不听也算是大饱口福,舌头舔舐着油光发亮的嘴巴,摇晃着尾巴就走了过来。
不等对方伸展身躯,云奕一把将其掳起,然后夹在腋下。
“臭小子,你干嘛!”
不听刚想叫骂,就被云奕用五指扣住不听的天灵盖,强迫它看向逐渐暗沉的河面。
“你看清楚些,一会儿太阳下山,我可就真没办法了,只能靠你了,你可别坑老子!”
面对云奕的揶揄,不听心生不满。
“呸,本大爷什么时候诓骗过你!?”
说着,它从云奕的腋下挣脱,反过来重新爬到对方的头顶上。
眼睁睁的看着粟米被河水沁湿,然后在一波接着一波中,消失不见,它的嘴角勾勒出奸计得逞的小人笑容。
“嘿嘿,成了大半。”
“可以对付它了?”直到此刻,云奕依旧不清楚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不过是按照不听的要求摆了摆粟米,施展了灵气,念了一遍口诀。
不听摇摇头,轻声道。
“还不行,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等待,养精蓄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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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太阳下山之前,船夫们都会将船桨早该倒扣在船舷,缆绳在系船石上缠出规整的八字符。
就算是经验最丰富的老船夫,非特殊情况,也不会在清水河畔过夜,更不会在夜幕下摆渡。
但今日,随着夜幕的逐渐来临,这些船夫们竟无一人起身离开,闲聊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小。
黑压压一片,一大帮子人都全神贯注的看着云奕的动作。
淡淡的荧光在云奕周围漂浮着,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围观仙家修行的机会,眼看这种异象连连的场面,一个个惊讶无比。
老船夫猛吸了一口旱烟,用手肘戳了戳一旁的青年小伙子。
“德子!你腿脚利索,先回去告诉俺婆娘,叫她别等我回去过夜。”
这个被唤做德子的青年,正是气血旺盛,好奇心强的年纪,哪里肯抛下这边的热闹回去,便是极不情愿的。
“我…我回去吧。”李头目光躲闪着,应了一声。
老船夫瞥了他一眼,知道对方是个怯懦的性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对方离开前嘱咐了一句。
“不要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他们,免得惊扰了仙家,或是河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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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嘟~咕嘟!”
寂静的夜空下,除了火焰的呼呼声和些许虫鸣外,清水河的声音格外刺耳。
云奕缓缓张开双眼,有神光内敛,整个人的气势变得如同宝剑一般锋利。
趴在他头顶的不听则是睡眼惺忪,它不耐烦的甩了一下尾巴。
“别急,它你会比你先着急的。”
云奕的呼吸悠长,他指尖轻抚长歌剑的剑身,同时拍了拍腰间藏在衣服下的白齿。
又过了好一会儿,绿林寨有些人早就被连续赶路的疲惫吞噬,随便靠在哪儿,或是倒在地上就睡死了过去。
怕是这会儿鱼怪上岸了,他们也醒不过来。
云奕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和不听尾巴摇晃的节奏一致。
直到——
“咕嘟!”
“咕嘟!!”
“咕嘟!!!——”
第三声水响如同闷雷炸裂的瞬间,营火堆突然矮了半截,焰心诡异地坍缩成幽绿色。
阴风卷着河底腐烂的水草味扑面而来,整条清水河突然像被无形巨手拧绞般剧烈翻腾——只见一滩泛着磷光的河水扭曲着爬上岸,以惊人的速度朝白龙蜿蜒扑去。
尽管不听提前打了招呼,可初出茅庐的白龙哪见过这等阵仗。
当那滩“活水”中突然伸出由鱼骨组成的利爪时,它修长的脖颈猛地后仰,前蹄在沙地上犁出两道深沟,随即浑身肌肉如弓弦般绷紧——随着一声金石相击般的嘶鸣,白龙化作银白闪电纵跃而出。
那滩诡异河水扑空后并未消散,反而像被激怒般剧烈膨胀。
浑浊的水体中隐约可见沉船碎木与森森白骨正在重组,地面上有数道水流正如蛇般扭曲着追击而去。
长歌剑第一次挥砍,纯粹的灵气剑刃一闪而过,瞬间将这些水绳斩断。
紧接着,云奕左手掐指,「凝水珠」从不听口中飞出,表面散发出淡蓝色的光彩。
鱼怪为了在地面上快速奕动,选择以水流的形式出现,正中云奕下怀,如今被「凝水珠」牵扯十分难受。
只不过它并没有慌张,突然坍塌崩碎在河滩上,化作无数细小的部分朝着清水河流去。
老船夫站得远,却是皱着眉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是清水河面不知何时结出了蛛网状的冰纹,而那些本该消失在河水中的粟米,此刻正在冰层下泛着幽蓝的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