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谭振华的张忠谋心中五味杂陈。
之前只是从谭振华身边的“自己人”那里听说了这个年轻人的种种事迹，比如打劫不列颠国库，比如撕裂麦道，比如搞垮格鲁曼……
但，这些听来的故事未免给人一种玄幻的感觉，他的父亲和他一直认为，这些事迹极有可能是“香江甬港会”为了某种目地而特意夸大了谭振华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或者是故意穿凿附会了最近商场上发生的大事而给这个年轻人身上披上一层神秘而炫目的外衣。
直到刚才。
谭振华告诉了他，德州仪器这家他已经服务了26年的公司，对他发出了一纸解除其所有职务的通知书。
在他本人都还不知道这件事之前。
谭振华还告诉了他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和经过，甚至非常坦率地承认，这件事，就是他故意为之。
而他达到这个目的，所做的也只不过是向东芝的社长透露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而已。
包括德仪在内的多家米国半导体企业正在谋划游说国会以发起对倭国的“301调查”这件事，张忠谋身为德仪的高管之一当然是知道的，他与德仪现任ceo理念不合因而矛盾重重，在业内也算是个公开的秘密，但，谭振华就是能利用这两件看似毫不相关的事情，制造了一个“谣言”，终结了他在德仪的职业生涯。
静下了心来的张忠谋做了一个简单的事件流程推理——谭振华告诉了东芝的社长，米国一部分企业正在密谋对倭国半导体行业发起“301调查”，同时暗示佐波正一，这消息是由一位米国行业内的华裔高层告诉他的——佐波正一收到了这个要命的消息必然会向倭国通产省、外务省进行汇报并试图得到倭国政府的支持——倭国政府开始发动在米国的力量开展对国会相关人士的游说以力争阻止此事——参与密谋的米国半导体企业发现此事已经泄露，必然会排查泄密之人——谭振华只需要动用他在米国的关系网，稍稍提醒一下这个人的身份——他张忠谋被当然地列为第一嫌疑人因此被立即解职。
这是一个几近完美的小阴谋，而他张忠谋则非常不幸地成为了这个小阴谋中唯一的受害者。
而这个阴谋，除了让他失去了在德仪的职位以外，还非常残酷地宣告了一个事实——他张忠谋，在米国半导体业界的职业生涯已经结束了。
再也没有哪家米国半导体公司会雇佣他，因为在那里，他已经被贴上了“不忠诚”的标签！
而这个标签，恐怕就连事件的始作俑者谭振华本人愿意站出来澄清，他都无法洗脱。
哪家公司的董事会愿意雇佣一个有着“不忠诚”前科的高管？
到了此时，张忠谋终于相信从邵毅夫、包钰刚那里听来的那些关于谭振华的事迹应该是真的。
而且，恐怕他们说出来的那些，还只是谭振华暗中运作的所有事情中的一小部分。
想到了这里，张忠谋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个腹黑的年轻人，做事还真是不给人留后路啊！
除非他想现在就退休，否则，摆在他面前的道路，也就只剩下了两条——去湾岛工研院，或者，答应谭振华，成为“华芯微电子”公司的ceo。
但是，他真的还有两个可能的选项么？
在他见过了王永清，并从他口中证实了，以他为代表的湾岛投资团队对半导体事业真正的看法之后？
在他看到了，以“香江甬港会”为代表的香江投资团对半导体事业的支持，并表现出了强大的社会动员能力之后？
在他已经得知了隐约可见雏形的倭国——香江半导体联盟之后？
在他验证了谭振华的威胁，绝不仅仅停留在口头上之后？
湾岛工研院，还有可能做为一个正常的选项存在吗？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拿过了谭振华留在桌上的合同，拧开钢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同时，一丝愤懑也不由自主地从心头升起。
德仪，呵呵，德仪，自己服务了26年的公司，就这么将自己驱逐了，他们甚至都不愿意打一个电话或者发一份电报给自己，询问一下那件事是不是真的和自己有关！
也许，菲伯先生在听到这则传言的时候，是欣喜若狂的吧？
终于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将整天在他耳边聒噪着“半导体”的自己赶走了！
张忠谋的嘴角带上了一抹自嘲的微笑，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黄种人在米国社会的悲哀，在那个白人至上的社会里，这一族群永远摆脱不了那一层看不见的天花板。
他不由得回想起，他在米国的这段职业生涯。
那还是50年代，他从麻省理工大学的机械专业硕士毕业，并连续两次申请留校攻读博士，但是，他也连续两次名落孙山，最后只好接受了一家名为“希凡尼亚”的小半导体公司的offer，从而进入了半导体这个行业，然后是因为一件小事负气出走并进入了德仪，再然后是重新回到校园，在斯坦福攻读了博士，毕业后再回到德仪并从最底层的工作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上，才达到了今天的位置。
这是他的个人经历，也是一段华人在米国艰难奋斗的简史，但这一切的努力，却只因为空穴来风的一句小小谣言，就全部毁于一旦。
他恨制造了这一切结果的谭振华吗？
扪心自问，他应该是恨的，却又好像恨不起来，因为那个年轻人非常坦率地在见面的第一天就告诉了他，为了得到他的加盟，会不惜动用所有的手段。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在展示了力量的同时，也展示了他的坦诚。
而换一个角度来看，这倒也充分说明了谭振华对自己能力的认可，以及，为达成目的不惜动用一切手段的执着。
这样的人，其实也是挺好的老板、合作者。
相比起来，他觉得自己更恨对自己无情无义的德仪。
那么，彼既不义，己又何惜？
在德仪，自己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副总裁，也执掌了公司半导体部门许多年，知道有不少既有野心、又有能力，现在还过得不太如意的人呢！
他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开始要起了国际长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