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现场突然陷入了一阵令人难堪的安静，只有还在与詹诺竹三人对峙的几名黑衣保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过也在随后赶来的安保主管的示意下悄悄退出了拍卖会场。
拍卖师也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况，毕竟拍品在拍卖现场被人公然指控为贼赃，而发出这桩指控的人声称自己就是拍品真正的主人，这是他半辈子的拍卖生涯中都从来没遇见过的尴尬情况。
这事情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必然会对公司的声誉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而他本人的职业生涯也有极大的可能就此完蛋。
冷汗已经将拍卖师的内衣湿透，他头一次觉得，这么多年以来，他辛苦工作一点点积累起来的那些经验资历对他现在的处境没有一丝一毫的帮助。
然而直觉告诉他，他现在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处境会变得更糟。
“先，先生，你提出的是一桩非常严厉的指控，不过你得有证据证明你刚才说的这一切，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而你还这么年轻……”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
“证据？”谭振华继续冷笑：“证据就在你自己的手上，你还问我要证据？”
拍卖师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发懵，完全跟不上眼前这位亚裔——哦，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是个华夏人了——的节奏。
“我手里怎么会有证据？”他反问道。
“刚才你在介绍这件拍品的时候，非常明确地说明了这件拍品的原始来源——这种造型的龙首是我们华夏特有的，所以，这件东西毫无疑来自我们华夏，这点有疑问吗？”
拍卖师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这件龙首拍品源自华夏，这是他刚才开拍之前特意当众说明的，而且也确实如面前的华夏人所说，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华夏人才会把龙描绘成这副模样。
“而且你还说，这尊龙首铸成时间距今大约200年，原本很可能是人工喷泉的喷水口，而且这件拍品是十二件类似作品中的一件，没错吧？”
拍卖师只好再次点头，这些都是他的原话，为了将这尊龙首拍出一个好价格，他可没少下功夫准备这一套的介绍材料，可没想到，现在都成了对方用来攻击自己的武器。
“那么，拍卖师先生，你知道这十二件类似的作品都是什么吗？”谭振华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追问道。
曾经经过精心准备、查阅背诵了大量资料的拍卖师还真知道，他不假思索地答道：“是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这十二种动物。”
“看来拍卖师先生做足了功课呀，没错，你说的很对，就是这十二种动物，在我们华夏，这十二种动物代表了不同的年份，每十二年轮回一次，又叫做“十二生肖”，而这十二生肖兽首喷泉，原本就安放在我们华夏京城的圆明园海晏堂前，直到123年前有两伙强盗明火执仗地闯进了圆明园将其劫走，而这些证据足以证明，这件拍品，就是圆明园被劫走的“十二生肖兽首喷泉”中龙首喷泉的一部分，是属于我们华夏的东西！”
谭振华再次提到了龙首这件拍品能出现在此地而经历过的不光彩历史，拍卖师不禁有些语塞，不过他能成为苏富比的职业拍卖师，还是有一些急智的，至少在嘴炮方面颇有几分功力，所以在支吾了片刻之后便想到了辩驳的理由：“先生，我只能说，我们拍卖行受到委托拍卖这件龙首的手续是完全正规合法的，至于您提到的这件拍品的来源问题，这不是我们拍卖行可以负责的，而且，就算我们确认这件拍品原本是华夏的东西，您也无法证明您对此物的所有权。”
“所以按照你的逻辑，你们苏富比只会关心自己接受拍品的过程是否正规合法，而完全不会考虑拍品本身的来源问题是吗？”谭振华抓住了拍卖师的逻辑漏洞，尖刻地质询道：“按照你这个逻辑，我可以随便用任何非法的手段获得某件物品，只要在交付你们拍卖的时候手续完备，你们就会承接这桩业务对吗？呵呵，我虽然对法律算不上精通，可也知道，在世界任何国家制定的成熟法律体系中，都有一条罪名，叫做“销赃”！”
眼见自己刚才辩驳中的漏洞被对手抓住，言语中已经将矛头指向从当初抢劫龙首这件拍品的强盗变成了自家的雇主苏富比拍卖行，直接给扣上了一个“销赃”的罪名，拍卖师的冷汗顿时如瀑布般滚滚而下。
虽然他其实非常清楚，在拍卖这个行当里，承销这种来历不明的高价值物品其实是一个人人都在做的灰色业务，而且是一项利润特别丰厚的灰色业务。
嗯，顺便说一句，拍卖行还有另两项获利颇丰的灰色业务——洗钱和行贿。
所以各位童鞋在看到那些被拍出了天价的“古董”或者“艺术品”的时候，请不要再惊讶了，因为你并不知道那些有着数不清多少个“0”的成交价背后，究竟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事情。
这些都是行业的的潜规则，人人都心知肚明，却只能做，不能说。
可今天，却被这来历不明的华夏小子一口叫破，看来，这人不但是来砸拍卖会场子、砸自己的饭碗的，顺带还想砸了苏富比这块招牌啊！
这事儿就太大了，要是让他得逞，苏富比今后的名声可就臭了，而搞臭苏富比名声的这口大黑锅也会明明白白地扣在自己脑门上，那样的后果……恐怕赔上自己今后的职业生涯那都是轻的！
拍卖师越想越怕，赶紧再次辩驳道：“先生，我想您误会了，我们苏富比是信誉卓着的拍卖行，对待拍品的来源问题一向非常慎重，可您也应该知道，这件拍品诞生在200多年前，流传到今天，期间经过了两次世界大战，无论是欧洲还是华夏，都历经无数动荡，更换过好几位拥有者，期间很多的历史已完全无法考证，你刚才那样的指控，对我们苏富比拍卖行来说，实在太严苛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来，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点点哀求的意味。
谭振华冷冷盯着拍卖师，直盯得他浑身发毛，这才忽然一笑道：“拍卖师先生，你最后的这条理由倒也有些道理，我暂时表示接受，你看，我其实是一个挺讲规则的人，不过你有你的规则，我也有我的规则，要不我们相互尊重一下？”
说罢，他施施然坐了下来，冲着满脸不知所措的拍卖师龇了龇白牙，又发出了一阵阴森森的冷笑道：“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刚才拍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