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堃望着陈月君的办公室发了一会儿呆。
他有时候有种无力感，就是自己不管多努力，都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少数的几次回应如同恩赐一样，让他在午夜梦回时反复咀嚼。
明明知道陈月君一直拿他当普通的公司中层管理看，明明知道陈月君一直只是因为工作需要，才允许自己出现在她的身边。
可他还是，回顾再回顾，向往再向往。向往陈月君，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渴望陈月君的回应，成了他的一个习惯。
他有时候真的很恨她。就像一个被关在黑暗房间里的人，时不时有人从外面拉开一条门缝，门缝里透出一丝耀眼的光明。他坐在黑暗里，无法走近光明，又无法拒绝光明的诱惑！
方少堃知道自己在这场无望的爱情中一直在唱独脚戏，舞台是他自己搭的，锣鼓是他自己敲的，空荡荡的舞台中央，聚光灯下只有他自己。
台下一位观众都没有。
陈月君的办公室门被人推开，又是何平，也只有何平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随意进出陈月君的办公室。
方少堃的薄唇抿成一条线。
何平进去了很久。快下班，方少堃才看到何平从陈月君的办公室里出来，很开心的样子。
元旦后，公司里留守的员工很少，广告部和行政部的同事全去了三亚，整个部门只有一位实习文案在留守。
3d特效部门元旦前赶完甲方最后修改要求，终于收到甲方验收通过邮件。陈月君给3d特效部门员工放了两天假。作为项目总监的方少堃，成了部门留守人员。
商务、行政部只剩下何平一人留守。
平时热闹的办公室变得无比安静。
第一批去三亚的同事们，经常在群里分享他们的快乐！还没去的同事们，开始总结第一批同事们的经验。
公司员工群里，天天热闹得像炸了锅。
…………
中午的时间，陈月君被何平‘承包’了。
广告部的小实习生习惯带饭。
所以，方少堃这几天在公司一直独自晃荡。
尽管如此，只要有何平在，公司上班的规矩就乱不了。
何平依旧每天第一个到公司，陈月君总习惯留到最后，等人都走了才下班回家。
今天是周末，何平和实习生掐着点下班，一个要去接女儿，一个有约会。
陈月君看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背起包下班。她先锁好自己的办公室的门，在大办公区转了一圈，确认大家都走了，才锁门离开。
走到停车场，陈月君的电话急切地响了起来。
“喂！”
“陈月君，你把我锁办公室了。”
“啊？”陈月君小小地吃了一惊，刚才，她明明每间办公室都看过了呀！
“我现在上来，给你开门。”
“好，谢谢！”
方少堃放下电话，无奈地看了看被锁的大门。
他刚刚从卫生间出来时，才发现办公室里漆黑一片，灯全熄了，整间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陈月君快步走到办公室大门外，透过半透明的玻璃门，见一侧的办公室的灯重新打开。她忙打开门，高声喊了一声，“方少堃！”
方少堃从电脑后站起来，朝陈月君挥了挥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还挺快！”
“对不起，不好意思，我刚刚看了，以为大家都走了才关灯锁门的。”
“没事，你不是回来了吗。”
方少堃背起自己的双肩包，“走吧，这回办公室真的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陈月君笑了笑，还是去每间办公室检查了一遍才拉闸锁门。
等电梯时，“你家是不是在我家小区附近？”陈月君问方少堃。
方少堃微微点了点头，“是。”
“走吧，那正好顺路，我送你吧。”
方少堃意外极了，高兴地点点头，陪着陈月君一块去取车。
……
从公司出来，陈月君的车，汇进主路，融入如水的车流，一路飞驰。
陈月君的话不多，一路上专注的开车。方少堃看了她好几眼，几次欲言又止。
从主路下来，拐进辅路，往小区方向开的时候，陈月君问方少堃，“你住在哪里？给我指一下。”
“你家隔壁，大门正对着路口的那个小区。”
陈月君没想到他们住的这么近。
他们住的两个小区都不是那种大型社区。陈月君住的那个小区总共才八栋板塔结合的住宅楼。
方少堃住的小区只比她的小区多两栋纯板房的低层住宅楼。
两个小区一墙之隔，连地下车库都是两个小区住户共用的。车从陈月君住的小区地库入口进，出的话，则从方少堃住的小区地库的出口出。
“既然，这样，那我下地库吧，你从地库走回去。”
“好！”
开进小区，刷了门卡，陈月君将车缓缓开进车库。停好车，陈月君解开安全带，对方少堃说：“到了，你回去吧。”
方少堃坐在副驾驶位上不动。
“怎么了，走啊！”陈月君催促方少堃下车。
方少堃转头看着陈月君，“我们聊一聊好不好，我们从来没有认真聊过，一谈话，总是你说我听。我们能不能平等的聊一聊。”
陈月君胳膊撑在方向盘上，转头看着方少堃，“你想聊什么？”
“除了工作，我们就不能聊别的吗？”
陈月君“哎”了一声，声音拖得长长的。她拿出手机，搜了一下，附近开了一间‘漫咖啡’。
“行吧，我们去漫咖啡。”
陈月君重新发动汽车，从地库出来，转了几个弯，很快就到漫咖啡门口。
停好车，陈月君看着方少堃，“走吧！”
方少堃顺从地从车上下来。
陈月君锁好车门，拿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喂，妈，我今天晚点回来，宝儿还好吗？嗯……嗯……好，那今天让她和南南睡一块吧，明天再回来。”
交待好一切后，陈月君自顾自的往漫咖啡走去。
方少堃开始走在前面，很快被陈月君越过，跟在她的后面走着。
陈月君点好咖啡后，找了一个稍偏背靠墙的位置坐下。
陈月君坐下后，开始仔细地打量着漫咖啡的装修风格，她一边打量一边在心里感慨，这种风格，当年在上海时，关志的酒吧和餐厅就类似这种风格。而且，关志的几个餐厅、酒吧，比这间咖啡厅更有个性，细节更精致。
方少堃看着陈月君，陈月君却在打量这间咖啡厅。
“喜欢这种风格？” 方少堃问陈月君。
陈月君轻轻摇摇头，“在上海的时候，我有个朋友的餐厅和酒吧类似这种风格，不过格调和品味更好些。”
“陈月君！” 方少堃轻轻叫了一声。
“什么？”陈月君的注意力终于落回到方少堃身上，“说吧，你不是要聊吗，聊吧，想聊什么。”
“我们……真的没可能吗？”
“如果，”陈月君喝了口咖啡，“你指的是同事和普通朋友关系，现在已经是了，如果你想比普通朋友更近一些，成忘年交，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我们能一块工作，至少说明，我们对某些事的判断标准接近……但是……”
“完全没希望，是吧！” 方少堃抢过话，眼睛直直地看着陈月君，他的眼神虽然炽热，却写满了失望和忧伤，“你……始终不能接受我，对吗？”
陈月君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造型独特的杯子上。
“我们差了十二岁，这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过的鸿沟，至少在我这里是这样的。”陈月君清了清嗓子，“人与人的关系有很多种，为什么一定要成为情侣，才是最佳状态呢，为什么不可以是相知的朋友关系呢？”
方少堃眼睛里闪着水光，“我十八岁就喜欢上你了，你明明知道。”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恨君生迟，君恨我生早。”陈月君微微一笑，“你想的是不是这个？”
方少堃垂下头，这几句诗听在他的耳朵里，让他产生没有来由的羞耻感。
“方少堃，从一开始，我就明确告诉过你啦，我不可能喜欢你的。我再次明确的告诉你，我不会爱你，我可以拿你当朋友，但是爱，永远不可能。”
陈月君撑着头，望着窗外的灰蓝色的冬夜。
“方少堃，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很聪明，没有直接告诉我，而是通过何平的口告诉我。你真的很了解我，你确实在我身上花了不少时间。方少堃，我很谢谢你，真的，谢谢你的付出，虽然你的付出，我无法回应。”
方少堃左眼角滑下一颗晶莹的泪珠，他没有去擦拭，只是将脸侧向左边，下意识的躲过陈月君的目光。
沉默如果有形状的话，一定是雾霭的样子，会将人们慢慢陷进去，弥散飘摇。
陈月君轻咳了一声，“年龄的差距，可能你并不在意，可是我很在意。我无法想象那种跨越年龄的爱情。也许别人可以，但是我不行。我真的很抱歉，会这样伤害你。”
“你爱过人吗？” 方少堃感觉到脸上那滴泪水干涸后，转过头直直地望着陈月君的眼睛，“你爱过吗？”
陈月君的脸僵了僵，眼角的皱纹有些深。她突然笑了，起初只是轻轻地笑，很快笑得越来越大，笑声扬了起来，冲向高高的屋顶。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强行收住笑声，因为收得太急，剧烈的咳了起来。
那片沉默的雾霭被高亢的笑声穿破，再次慢慢合拢，变得更浓。
方少堃一脸平静的看着陈月君。
“很可笑吗？”
陈月君好容易止住咳，“对不起……对不起，我失态了。”
陈月君再次清了清嗓子，“我对爱的定义，和你的定义完全不同……我……”
“有什么不同，不要跟我谈什么无法定义的爱。我要的很简单，就是只属于两个人的感情。我早已经成年了，早就不是当年求着你的少年，我知道什么是爱情。我从始至终爱着你。因为，我觉得你值得。可是你呢，陈月君，你呢！你的所有表现，都像是个爱失能者。你连迈出一步都不肯，哪怕多朝前走一步都不愿意。你总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裹足不前的企鹅。你不会爱人，你连怎么和别人相处都不会。你总习惯用大道理当挡箭牌，拒人千里之外。这样的话，就可以在你认为安全的地方为所欲为。你太残忍了，陈月君！你对所有人都残忍，包括你自己！”
方少堃的脸涨得通红，像只被激怒的狮子。
陈月君眼睛睁得很大，刚刚方少堃的话，像一阵狂风从她耳边刮进她的心里。
沉默变成一片乌云，落在陈月君的头顶，她努力地喘顺呼吸的节奏，平稳有些紊乱的心绪。
“你过分了，方少堃！”陈月君的声音变得低沉、严肃，甚至有些上位者的威严。
“你又来了，你又拿出大家长的态度来对待我！我除了比你小十二岁以外，现在的我，还是一个事业有成的成年男人，你好好看看我！”
陈月君的眼睛始终没看方少堃。
“你好好看看我！” 方少堃低吼一声。
本来就安静的咖啡厅，被他们的声音震的更加安静，吧台里闲坐聊天的服务员，纷纷转头看过来。
陈月君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只觉得非常丢脸，她拿起包和手机，快速地从咖啡厅跑出去。
方少堃跟在陈月君身后追了出去。
他们来到车前，陈月君呼吸变得急促，可她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
陈月君转头看着紧跟身后的方少堃。
方少堃原来这么高，站在她面前时，她居然需要把头昂得高高的。
“方少堃，你说的都对！”陈月君轻笑一声，“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我就是这样糟糕的人。我从来不需要救赎，你懂吗？我并不孤单，我这一生都不需要爱情这种东西。如果你能接受，我们就当朋友……或者是忘年交，如果你不能接受……你走吧，远远离开我。这样……我就不会再继续伤害你啦。”
方少堃的肩垂了下来，背有些佝偻，刚刚跑的几步叫他失了生气，有些疲沓的站在那里。
冬夜的风像锋利的细线，在他皮肤上留下不见伤口的伤。
方少堃慢慢的，拖着步子走到副驾驶门边，“开门吧，我们回去，太晚了！”
……
车停好后，陈月君背挺的笔直的坐着，这次，她没有催促方少堃。
方少堃轻轻推开车门，从车上下来。
关上车门之前，他对陈月君说：“第二批去三亚的人员名单里，麻烦加上我的名字吧。请您通知一下何经理，因此产生的额外费用，从我的工资里扣！”
车门“嘭”的一声，被重重关上。
陈月君一脸平静地坐在车里，坐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