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整，园艺系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躁动。
暖气开得太足，混合着羊毛衫捂出的味道，配合着窗外透进的稀薄冬阳，竟有一种迷幻的感觉。
老师们都来得差不多了，座无虚席。有人膝上摊着翻到一半的学术期刊，有人低头刷着即将出发的车票信息——原本这个时间，该是行李箱滚轮在走廊轻响的时刻。
系主任王华东端着紫砂杯走进来时，空气又沉了三分。他把会议纪要本放在铺着绿绒布的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昨天下午学院紧急召开了全体中层干部会。嗯。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事情要传达给大家。今天也不光是咱们，呃，其他院系此时也都在开会。临时召集大家，只说一件事。”他揭开杯盖，白汽蜿蜒上升，“安全。”
这两个字让几个正在回微信的手指停了下来。
安全？
“寒假不是真空期。得注意各方面的安全。不光是个人家庭的安全。还有国家的安全。”王华东声音不高，却像粉笔头敲在黑板般清晰，“我这话不是耸人听闻，是确实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最近有一所兄弟院校出了件事——某一位老师热心给一位另一位科研人员介绍的相亲对象，被证实是境外势力渗透的突破口。结果呢，国安部顺藤摸瓜，把那一伙儿间谍分子，一网打尽。这也幸好是发现的及时，没有给国家造成重大的损失。”
底下响起细微的抽气声。有人不自觉地调整了坐姿。
有人在窃窃私语。
“好像不是说外校吧？是咱们学校吧？前天不是警察都来了吗？”
“对呀，说的很像前天的事儿啊……这不会真的是咱们学校的事情吧？”
“那天临下班时，我看到公安部的人，还有好多领导都到咱们系的会议室去了。后来我又看到梁老师被叫到会议室去了。”
“还有王云霞老师，我看也被叫去了。诶，他们俩怎么不在？”
“王老师在呢，看，对面那边角落那里。”
“她看这边儿呢，是不是听见咱们说她了？”
“听不见，离这么远呢。”
方尘看过去，正对上王云霞的目光，她心虚的低下了头。
旁边的人还在起劲儿的议论着。
“杨老师还真不在。她不会被抓起来了吧？”
“……”
议论声越来越大，系主任王华东不得不停下来，他皱起了眉头，黑着脸敲了一下桌子，提高音量道：
“安静，不要说话了！有点组织纪律性没有？上头我这儿开大会，你们下面开小会！像个老师的样子吗？平时你们怎么样管理学生？自己都做不到！”
某个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主人手忙脚乱地按掉。
一旁的书记赶紧打圆场：“嗨嗨，主要是咱们老师，嗯，太聪明了。什么都瞒不过他们，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不过啊，看破不说破啊。王主任这么说，一来是因为学院统一要求的口径，二来吧是因为怕惊吓到大家伙儿。反正都是为了大家好。这事儿呢，最好不要外传。本来高校被渗透媚外就不是好事。咱们得要咱们系的脸面嘛。大家也别议论了。还是要好好听王主任讲。”
王华东的脸色也缓和下来，他无奈地说：
“既然大家都猜到了，我也就不瞒着大家了。确实就是前天的那个事。梁老师也是热心当红娘给人家介绍女朋友。结果呢？这个女朋友家庭背景有问题。而男方呢，是国家重点工程的骨干，正在进行一个绝密项目的研究工作。所以呢引起了国家相关部门的重视。立即展开调查。把国外势力的阴谋掐灭在萌芽之中。所以，咱们每一个公民，都应该提高国家安全意识。这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
下面又开始交头接耳：
“哎，这个男方是谁呀？”
“那一定是个年轻男老师呗。咱们系里看看还有哪一个年轻未婚的？”
“你别开玩笑了！咱们系能有什么国家级的项目啊！”
“也是，那会是谁？”
“………”
王华东一记眼风扫了过去，室内顿时安静了。停顿了片刻，王主任扫视全场，意味深长地看了方尘一眼，才继续说：
“这个男方是别的单位的。当然了，咱们学校层次比人家要差的多。也没有那么高级的科研人员。呃，似乎不会有情报泄露的问题。但是！毕竟咱们也是一所高校。说不定也有人盯着咱们。而且，每个人都有社会关系。其实在座的，我们各位老师，自己虽然不是了不起的科研人员，尖端科学家等。但了不起的科研人员，科学家指不定在各位的亲属中。这样的人，万一被人盯上了。那么可能就会把你们当做薄弱点，进一步渗透突破！这真的不是吓唬大家。现在的国际形势大家也知道，那些敌对势力都盯着咱们呢。所以，大家也要多用点儿心。今天我不是来讨论具体案例的，但我们必须举一反三。”
他忽然提高声调，“还有，在座各位，谁的电脑里没有几篇未发表的论文？谁的手机里没有工作群？境外情报机构盯上的，就是这些看似不涉密的信息碎片！别不当回事！”
他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我强调三点纪律。”
“第一，学术交流要守住底线。参加国际视频会议前必须报备，对方若有境外背景的‘学术合作者’，一律按程序审查。”
“第二，私人交往要划好红线。”他特别看了眼几位年轻教师，“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交友、婚恋不是个人私事，要考虑政治责任。要警惕各种‘偶然’的相识，‘意外’的投缘。”
“第三，网络使用要注意设立防线。”他手指轻敲桌面，“家庭wi-Fi必须设复杂密码，工作文件严禁用微信传输。上学期就有老师把课表发在群里——课表不重要吗？摸清你的行踪规律，就能制造‘偶遇’！”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一位老教授把老花镜折起来又打开。一个年轻老师不耐烦地飞速转着笔。
“也许有人觉得小题大做。”王华东语气忽然缓和，“但今天的中国学者，注定要面对更复杂的环境。你随手拍的校园雪景，可能成为分析建筑布局的素材；你抱怨食堂的玩笑话，可能被剪辑成负面宣传……”
他合上笔记本：“散会。祝大家——”停顿片刻，“过一个安全、祥和的寒假。”
没有掌声。
人们沉默地收拾东西，当人群鱼贯而出时，窗外正好有鸽群掠过，而每个人都在不自觉地思考：一个看似和平的普通的寒假，究竟需要多少无形的防线来守护。